第85章 一笑泯恩仇(1)
陈牧又发火了。
尽管发火对他没有任何好处,他也不想让人觉得他脾气大,但面对这群同自己根本不是一条心的手下,他的怒火根本控制不住。
在平安县安顿好后,陈牧第一件事当然是先赈灾,至少不能再饿死人。
他把户房的胥吏林六叫来,问县衙粮库的粮食,还能给灾民吃多久。林六一开始打马虎眼,说还能吃一阵子,陈牧便不高兴了,让他说明白,他竟说一时记不清了,要回去查册子。
这一句话便就把陈牧的火给激上来了,但他还是忍住了,让林六在这里现查。
结果粮食只够三天吃的了。
也就是说,三天之后,就会有无数的灾民被活活饿死。
陈牧终于忍不住怒火了,将惊堂木啪的一拍,站起来把林六给骂了个狗血淋头。
毕竟赈灾的事具体都是他在做,粮食不够,他就应该想办法去借,去买,而不是在这里坐吃山空。
“看来本官还是来得早了,要是再晚来三天,平安县干脆没了人了,全饿死了!”
林六也有他的难处,跪下说道。
“堂尊明鉴!咱们是个县,太平州三个县遭了灾,上面便是有粮食,也不能面面俱到……”
“那粮食都给谁了?给了别的县,就单单不给平安县?就算不给,难道你不会去借,不会去买?告诉县里的大户,我知道他们都有存粮,让他们拿出来赈灾!要不是不拿,本官亲自去要,可就没现在这么好看了!”
“是……”
林六起身,大气也不敢喘,转身退了下去。
陈牧长叹一声,手肘撑在桌子上,揉着额头,眉头皱成了一团。
他知道,光靠借粮根本不是办法,得让百姓自己挣钱自己养活自己百姓,要不然,百姓靠官府能饿死,官府也能被百姓拖累死。
他又抬眸看着林六出去的背影,愈发觉得事情难办。
没人跟自己一条心!事情还怎么办?
昨天他想了一晚上,像平安县这样人口不多也不少,经济发展水平不上也不下的中等县城,其实维持稳定现状的,官府的控制占比并不多,起真正作用的,应该是血缘亲疏这个纽带,甚至连官府的控制,都只是这里面的一小部分而已。
而这血缘亲疏,换个称呼来说,就是宗族。
基本上一里一乡,都是一家姓氏,很少的外姓人。一乡里有人出息了,当了官儿,自然要带挈自己家里的人。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每个人都觉得还是自家人好办事,自然要委任自家人当自己的亲信。
另外不大不小的地方,以及交通工具的不便,也决定了大家交流范围至多是临近的几个乡几个县,王家和刘家有亲,张家和赵家有交,久而久之,一张复杂的联络网,就在一个县城里交接成了。
官府要管着整个县城,具体的管理则要交给每个乡每个里,也就是每个家族的长老,官府称之为乡长或者里长。这类人与官府交往密切,自然能获得许多好处,也就有更多的机会和上层连接,大家族由此产生。
大家族与官府有关系,与底下各个姓氏里也都有往来,进而就有了可以控制地方,打通上级的能力。
魏晋以前割据一方的地方豪强就是这样渐渐发家的,只是到了后来,特别是科举制问世之后,“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能够享有这样上下连通权力的不再单独是那些大家族,绝大部分人只要努力上进求学问,都有能让自己家族跻身上流的机会。
比如陈回义,他就是平安县生人,陈姓在平安县算是一个大姓,但陈回义这支已经很偏了,家里也并不富裕。
但好在陈回义自己勤奋,二十八岁考中秀才,家里的族长让他去族学里教书,教的也都是自家的子侄辈,每月还有几前银子拿。
但陈回义不安于现状,教书的同时不忘自己读书,终于在四十岁的时候中了举人,做了官,就是这个平安县县丞。
一晃已经十年了,头顶的上司换了一个又一个,可就是轮不到他。
眼见得自己已经年过五十,孙子都两个了,头发也白了,再不晋升,只怕这辈子都没希望了。
崔信走的时候说要举荐他做知县,可眨眼间皇帝便派了一个叫陈牧的,又把他给顶替了。
这些陈牧已经打听清楚了,他也知道陈回义在平安县,可以称得上是德高望重,县衙的人,好多都得见他一声叔叔大爷,甚至有的还是实实在在的亲戚。
比起自己,他们当然更希望陈回义来当他们的上司。
陈牧明白,只要陈回义不服自己,所有人都不会服自己。
他正走神,李尧年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说道。
“我一个个盯着的,粥棚的粥,都是实打实的米粥,一个虚头巴脑的也没有。灾民们如今正排队领粥呢。”
李尧年擦了擦额上的汗,一屁股坐在陈牧旁边的凳子上。这一头午他什么也没干,把平安县所有的粥棚全都巡视一遍,软硬兼施,让所有粥棚的锅里都有了粥,而不是以往的清水米粒汤。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说道。
“我还碰见那个陈回义的老婆了,老太太裹着小脚,拄着拐一瘸一拐的,到那个看诊棚里给陈回义抓药呢。”
地震把县里的药房也给震塌了,再加上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原县令崔信还在的时候,依着旧例,开展义诊,给县里所有还在的大夫,搭了几个临时的棚子,在那里给灾民看病。
陈牧听言,问道:“陈回义怎么了?”
李尧年摇了摇头,说道:“不清楚,听他老婆那意思,说他茶饭不思,吃了东西就吐,觉也睡不好。那郎中也拿不准究竟是什么病。”
“他这是心病啊。”
陈牧眸色一凛,幽幽说道。
“心病?”
陈牧轻轻点了点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说道。
“心病还须心药医,他这病,只有我能治。春生。”
春生应了一声。
“你去割几斤肉,买几升米回来。”
春生挠了挠头,犯难道:“上哪儿买啊?”
陈牧想了想。
“去长安州,骑马去,今儿你就别干别的了,只干好这一件事。偷着去,别被别人瞧见了,瞧见了把东西抢走就不好了。”
“是。”
“去吧,现在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