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宇宙的三行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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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瓦达正在那栋白色的圆柱形建筑里高谈阔论,说的都是我听不懂的语言--我希望是语言,而不是野兽般的吼叫。我望着波光粼粼的海--就在头顶,像水族馆建造的拱形隧道,但这里没有厚实的透明墙,而是靠一台强大的引力系统将海水环绕在上面,中间是完全干燥的空气,坚实的小岛。

这就是宇宙安防局所在。岛上唯一的建筑,像个随便扔在沙滩上的空罐头就是唯一的建筑,也就是瓦达怒气冲冲、手动加速飞船赶来的办公室。

宇宙安防局负责英雄调配,按照他们制定的排班表,英雄们需要不间断地逡巡在宇宙各处并且要在相应地点及时候完成交班。

“平安。”这是交班本上常出现的事,表明没什么恶贯满盈且穷凶极恶。宇宙安防局局长多次翻阅那本泛黄的交班本,发现几乎每一页都写着“平安”,有几页多了些其他的内容,准确说是一些小广告的贴纸:压缩辐射能源罐送货上楼,联系人:王生。或则一些不符合宇宙公共区域穿着规定的写真小卡片。

局长很生气,立即举行了大会要求所有人详细值班内容。

于是交班本的内容变为了:无特殊。

无特殊。我们的宇宙并无特殊。即使某个星球正打算再憋一口气就爆个大的,即使又有自诩高级智慧的生命驾驶私人改造的豪华飞船在“不经意”间路过某个生命刚萌芽的原始星球,即使黑洞里不可名状的存在细嚼慢咽着每一寸光阴,这个宇宙都无特殊。

宇宙英雄,比如耳熟能详的光之巨人,在写完他的第10本交班本后,回到了他的老家M系中。另一位颇有人气的赛人超也在写完第534个交班记录后消失于漫天的星系中。然而宇宙安防局的排班表还在继续,简直比命运女神的纺锤还转得勤快,织出来的纵横比丝绸还细致,甚至需要放大镜才能看清密密麻麻的格子里到底安排了什么内容。

排班表无意是影响宇宙和谐发展的最大阻碍。一旦事情交由别人安排,无论是喜欢的事,讨厌的事,难过的事,不会的事,装作不会的事,装作会的事,半懂不懂的事都变成:理所应当且限期完成的事。

排班的人只想着一件事另一件事,然后的事,还有的事,或则可能的事,或则有点可能的事以及自认为可能的事。很多在他们大脑中尚处于萌芽,甚至连他们的脑细胞都搞不清究竟是一口包含信息的神经递质囊泡,还是刚刚一口吞下亟待消化的什么物质,反正就是有什么事--脑细胞就匆忙分泌出一个念头:

是的,反正一定有什么事。

瓦达的老家在W系,刚好与光之巨人居住的M系呈“镜面”邻居,他自小熏陶于隔壁优秀英雄事迹中,由此萌生进入宇宙安防局的梦想,并且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时间交由排班表去划分。

直到他写完第35本交班本时,他购买的那只号称聚能写的签字笔耗光了油墨,这时他翻阅了一下之前写的交班记录,然后又看了看别人写的交班记录。

非常有趣。

无特殊。

但交班表留下的签名却在经历悄无声息地变化。

从充满智慧的书法写生到像打结的蚯蚓图形,他看到“光之巨人”变成一道犀利的闪电,然后变成一条波浪,最后拉平呈一条直线。赛超人的签名从加粗且浮夸的POP字变成一段平静的字,然后一段赶时间的字,最后变成抽搐一团的字。

瓦达留下的签名尚且能辨析他是个默默无闻且平凡的工作人员。

那时他便一心想调入其他部门,什么部门都好,但不能再忍受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排班表的线格里。

宇宙安防局局长,一个用MORD和INCEL软件在A4字上绘制排班的智慧物种--凭借在排班表上取得的创新--论直线与曲线对排班表外观的差异化比较。这篇论文获得宇宙安防局全员的付费下载及朗诵式阅读,这就是局长成为局长的第一阶的老老实实的铺垫,而后,他又发表了一篇论圆形与方形在排班表上的差异化体现,这就是他勤恳铺垫的第二阶......直到被提拔为局长后,因为忙碌而停止了深耕论文,而其他工作人员也暗自庆祝终于不用付费下载及朗诵训练及比赛。

现在这位富有年资的局长坐在整洁的办公桌后倾听对面如波涛洪流一般的喋喋不休。

或许是应该调去宇宙无限广播公司才对,局长在昏昏欲睡中仍能抽调几个脑细胞做出判断,他的脑细胞将储存在囊泡中的信息呕了出去,让他们快马加鞭且毫无头绪地乱转--碰到哪个受体就立马凑过去,跟大喇叭似的说给对方,也不管对方接不接受,能不能理解,反正说完就扭头走。

很多受体为此感到莫名其妙,他们是根据睡眠中枢发出的信号来这里集合的,然而那些过于喧嚣的神经递质不像通常合作的那种安静递质。

这些莫名其妙的受体只好把那些莫名其妙的喧嚣传回睡眠中枢--幸好,那里还有个没下班的家伙在琢磨着中午饭吃什么。

那家伙无心管理这些纷杂的信息,只吩咐了一句“交给老弗”,但没有注意到自己在下达指令时把刚刚想到的烤鸡也一并编码、传递。

蹲在睡眠中枢某一角正昏昏大睡的老弗被传达室的滴滴声吵醒了,老花镜都没带就看到那张纸条上写着:

宇宙...餐馆...控脂套餐...烤鸡...啰嗦...

老弗把眼皮子撑开,发现灯火通明的办公室,玻璃窗外面也是阳光沙滩,他意识到这是个白日梦,而他负责夜班。

但也不能不处理,于是他把信息交给了语言中枢。

但语言中枢刚好组织团建,只有一个家伙留守办公室。

“随便说些什么都好。”老弗不喜欢对方的推脱,强硬地传达完信息后就关闭了传达室所有的联络设备,继续为夜班养精蓄锐。

语言中枢的倒霉蛋是个刚上班不久的新人,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处理那些零散的信息,只好求助临近的呼吸中枢。他惊奇地发现呼吸中枢的所有人正趴在窗边,每个人都紧紧闭嘴,脸都憋紫了。其中一个用手势进行了说明:

他们在等,憋个大的。

“憋个大的?”新人小心翼翼地说明自己是来请援助的,但每个人都用手势回应:

憋个大的。

然而新人非常害怕他们紫里透黑的脸色,正打算离开时,却听到一阵锣鼓喧天!响声作天!

被突如其来的响声吓了一跳的新人发现自己不是唯一一个被“憋个大的”吓到的--办公桌的对面,那个频繁敲击听觉中枢的年轻人也瞪大了眼睛。

“说完了没有!”被呼噜吓醒的还有语言中枢,匆忙结束团建活动的每个人都坐在办公室里,满腹怨言地看着瓦达。

瓦达战战兢兢地起身,正想说自己回去了,但又立马想到局长还没表态。他又坐下身,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局长扯着脖子上的领口。

“年轻人不要太自以为是,你以为的就是你以为的?你看看你这些年都做了什么事业出来,这么年轻除了一把岁数什么都没跟上!”

局长生气地挥挥手,按理说应该马上离开。

但夹杂着呼噜和口水的批评让瓦达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些年不仅仅是岁数的增长,还有他写的交班本也在增长。唯独减少的是他签名留下的笔画,但也保证能看清是他的签名。

瓦达站起身,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办公桌后像一包油水的生物,然后无不犀利地说道:

等着宇宙毁灭吧!

局长被他突如其来的愤怒惊得打嗝,他的语言中枢立马和呼吸中枢集结起来,甚至调动了油腻的心血管系统来尽最大力抬升许久没有活动过的横膈膜。

“滚出去!”

瓦达离开后,局长把翻阅完的交班本扔在桌上,他非常生气。

交班内容全部一致,只有笔记不同。

“每天都是无特殊!无特殊!而我们的部门却要养着这群没用的饭桶!用排班表来掩饰他们的废物!还得为了将排班表编得与时俱进而绞尽脑汁!就是为了让这些家伙有份工作!混蛋!无特殊的宇宙根本不需要这些傻瓜!”

我在像什么食品罐头的白色建筑外听到一串又一串类似呼噜或重感冒时的鼻音的声音,很奇怪建筑里的生物到底长什么样。正在这时,瓦达一脸惨白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出什么事了?”我赶紧过去,有点担心他的状态。

果然,他又开始哭了。

“我把一切都搞砸了!”他崩溃地坐在沙滩上,掉落的眼泪由于引力装置的设置,一颗一颗地往上面飞,在海面上敲出一圈圈涟漪。

“那我们离开吧。”我呼叫了一声全景式飞船,它应该躺在哪处的沙滩上晒着太阳。

瓦达抽泣着问:“不问问我发生了什么?”

我望着往上延伸的水珠,每一颗都在阳光下闪耀着白痴特有的光芒。

哭泣是一种表达。傻瓜才会翻来覆去地问为什么。

“海在头上,然后就一块吝啬的小岛,自以为是建筑的什么食品罐头。”我说;“这就是我看到的,不用再问了。”

在任何地方都会有人难过,宇宙无特殊。

我们乘坐全景式飞船冲出了那片泪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