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前进

公元1036年12月26日，提露密努斯铜矿附近，李鸣刚刚抵达。

露天的矿坑四周的墙壁如同梯田般逐级下陷，每一级都满是穷尽开采后留下的痕迹。

这个世界没有自卸卡车和凿岩机之列的重型采矿设备，在提露密努斯铜矿形成的阶梯状凹地到处都残留着滚木，生长在细长的脚手架上面的杠杆和滑轮系统。

矿工和奴隶们在烈日下、风雨中留下的土篮和手推车还残留在原地。战争开始后，他们被强制征了兵，从此便不知去向。

站在矿坑表层阶梯边缘，汹涌的气流不断从矿坑深处涌来，被李鸣抓过来带路的领主书记被吹得脸色煞白，说不出话。

李鸣没有脸，迟钝的感官系统也感受不到太多冷热。

他按住兜帽，好整以暇的接受了提露密努斯矿坑的狂热。

提露密努斯矿坑正在显露自己妖娆的身姿，厚厚的积雪就像一件为她量身定做的貂皮大衣，却遮不住她饱满的白色和金黄岩层。

呼之欲出的铜矿直接暴露在冷空气中，看一眼李鸣就知道，这是个热辣的姑娘。

帕布洛和他随行，她放不下心让李鸣独自去杀人。

实际上清理完矿坑守备的防备班组完全没用到她帮忙。

她从李鸣的姿态就看得出他很高兴。

她选择把疑惑问出来：

“你很高兴？”

李鸣拍了拍帕布洛的肩膀，率先向阶梯入口走去。

“时不待人啊，小妞们！”

帕布洛极细微的动了动眉毛，她最终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

书记在前，李鸣和帕布洛在后，三人一起向2号下井口走去，因为奴隶都没了，人力升降梯现在没法用，书记只能带着矿坑开凿出的台阶一级级往下走。

万幸，李鸣并没有感到不满。

粗糙的土路在他眼里就好像平日难得一见的稀世美景，他在台阶上左看看右看看，既不嫌脏，也一点儿不觉得无聊。

螺旋向下的斜率站在台阶内侧几乎看不见，每一级台阶都长达数十公里，高几十米不等，站在边缘往下看，会感觉自己站在悬崖。

一路上到处都是没人处理的零散的小工具，李鸣就算顺手带走几个也没人会说什么，因为根本没人。

这些工具的主人大概早就在战争中死了，他拿几个手锤扔矿坑底下玩毫无心理负担。

李鸣扔下去一个手锤就在矿坑边缘停一下，试图听一听手锤砸到矿坑底部发出的声音。

帕布洛觉得李鸣是在故意浪费时间，她完全不知道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在李鸣的带领下，三人走走停停的走了好几个小时，他们爬过梯子，在李鸣土魔法的帮助下绕开过崩塌的通道，直到矿坑深处的光线变得很暗，这时再也无法分清天色的变化。

站在矿坑台阶上，就好像自身被矿坑吞噬。

如果把老法师的法师塔重叠起来，大概要重叠20个法师塔才能勉强到达地面的高度。

他们已经进入到矿坑很深的阶层了，如此巨大的一个空间，周围又没有一个人，就算死在这下面也不会有人知道。

的确有些可怕，但让李鸣觉得恐惧还有些距离。

硬要说的话，这应该算是魔力结晶矿小姐亲热的湿吻。

台阶沿途不断的有下井口，书记一路在看下井口上面的井号，他说这些标号是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的，小的数字意味着开井开的早。

他们刚刚经过了1286号入口，2号入口在更下面，大概在第85层。

沿途的下井口有的是开放的，有的则被木板或者土堆封闭了。

封禁下井口的判断标准来自矿坑开采商约定成俗的比值。

由于采矿技术的落后，人命和铜矿的采集率有一个没人愿意管的上界指标，当采集量达标后，矿坑口就会被封闭起来，避免统计学上的坍塌事故……

进入85这一层后，书记懂事的换了话题，开始为李鸣专门介绍2号下井口的状况。

2号口是一个综合下井口，有一部蒸汽动力的升降梯，可以在三个高度停靠，李鸣要去的是第四层。

蒸汽动力的升降梯操作“很有难度”，它有一个多档位的操作杆，要去第四层，必须要设定一个只有书记知道的齿比，所以李鸣还不能杀他。

但李鸣本来就没想杀他，杀他又没有好处。

好吧，是有点想杀他。

他知道的太多了。

看他表现，李鸣决定放书记一马。

在这个时代，蒸汽动力升降梯是一部先进到有点科幻的机械设备。

这是矮人的产品。

精密是矮人的特征，他们是这个世界主要的精密机械设备供应商，产品质量好，还包售后，据书记透露的秘密，这是因为买设备的人死了设备都不会坏。

他这么说并不会让李鸣觉得升降梯很安全。

因为地球的电梯系统更安全。

李鸣让帕布洛看着书记操控升降梯，自己走进了下井口。

魔力结晶矿是他的禁脔，他不想让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看，至少第一次，他希望进入魔力结晶矿小姐体内人是自己。

升降梯底部焊着两块铁板，钢缆吊着铁板组成升降系统的核心部件。

钢缆的握把还绑着一盏魔法灯。

如果要上来就按一下魔法灯，上面的人就会看见闪光。

升降梯井道周围有提供支撑的铁管，这也是矮人的手笔，因为连续下降了几十米李鸣连一点儿弯曲都没有看见。

完美的，完全垂直。

用铁管。

矮人大多住在贝尔纳黛特王国后方，这李鸣知道。

尔顿王国和贝纳维德斯教宗国都通过贝尔纳黛特王国进口矮人产品，维姬的报告上也曾说过，王都的电灯商用的无刷电机转子就是矮人制造。

和那些手艺人竞争，电灯生意确实挺不容易的。

也许在掌控提露密努斯矿坑后，李鸣应该更信任维姬一点。

贝纳维德斯教宗国和龙族交好，双方缔结契约并有战略合作。

贝尔纳黛特王国和矮人交好，出口商品，流通贸易。

尔顿王国是个空白。

李鸣对这个世界的人文了解不多，那在他转瞬即逝的生命和接连不断的意外面前无法缓解任何恐惧。

在昏黄的矿灯的照耀下，粗糙石壁上的凿迹明显在李鸣到来之前就在他亲爱的魔力结晶矿小姐身上留下了痕迹。

这让他不得不想更多。

每个国家都有一个异种族朋友，这可能是因为多方面的因素导致的。

由于地球的类人生命被智人屠杀殆尽，李鸣并没有穿越前的知识可以参考。

从逻辑上说，尔顿王国能和贝纳维德斯教宗国保持稳定，并形成可靠的奴隶交易，那便说明他们的背后也有一个异种族合作。

他在大脑内搜刮着一切自己听说过的信息，但并没有找到任何可信的消息。

升降机不断下降，一个词突然孤零零的出现在李鸣心中——

“精灵”。

在魔力结晶的供应上，精灵的魔力结晶廉价但不稳定。

绝大多数底层法师用的魔力结晶来自精灵的配额，那么精灵的魔力结晶矿从哪儿来的，他们的生产地在哪里？

如果他是魔力结晶矿的承包商，他会选择在哪里负责尔顿王国的魔力结晶矿供应？！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一个面包状的锣鼓因升降梯到达指定位置而解除限位，开始在击锤的反复敲打下发出令人恼火的噪音。

李鸣长袍下的骨掌不由自主的握紧了。

他感到空气中的魔力浓度在迅速攀升。

大概率意味着这下面有一个超大型的神代法阵。

“哒哒哒哒哒哒！”

升降梯距离落地还有一两米的距离，在这个高度，已经能从镂空的升降梯铁板看到隧道底部出现的幽幽蓝光。

那里有几个往前的通道。

“咔哒——”

升降梯猛地抖了一下，然后重重的撞进了井底。

四周扬起灰尘，李鸣用风魔法把灰尘吹开。

他本能的抓住了升降梯两侧的缆绳，手套在急速下落的时候被割破了，白色的骨掌暴露了出来。

李鸣无暇顾及这些细枝末节。

他全神贯注的看着前面。

前方是四个用木板支撑起来的隧道。

高约两米，宽约三米，隧道的宽度刚好够三个人并排活动开来，搬运魔力结晶。

墙壁上有浓重且仓促的开凿痕迹，那似乎是很多年前留下的踪迹，随着矿工和奴隶死去，大概再也没人说得清这些痕迹到底来自多少年前。

四个隧道通向同一个方向。

李鸣选了中间的隧道，屏住呼吸，跟着魔力浓度的指引向前走。

他马上就可以见到他的魔力结晶矿小姐了。

越往深处，隧道墙壁上的开凿痕迹越少。

然后支撑隧道用的木板也不见了。

植物的枝条如肉膜般贴住四周，使通道成为了某种有生命的存在的一部分。

前面的蓝光越来越强烈，李鸣眯起眼睛，从隧道中钻出了身体。

一个扁平的长方形的巨大空间将刚刚从通道走出来的李鸣囊括在内。

这仿佛是专为龙或者巨人那样高大的生物准备的活动场所。

依然用老法师的法师塔作为标准单位，李鸣瞬间估算出这个藏在提露密努斯铜矿地下的空间起码有两百米高。

宽是高的三四倍，可能接近一千米。

深度未知。

如此巨大的空间之中即使充满了强烈的蓝绿色光芒照明，李鸣也没办法看到底。

四周到处都是植物的根系，密密麻麻，铺天盖地。墙壁还有天花板被这些诡异的植物根系完全覆盖了，李鸣可以肯定它们都还活着。

它们只是植物，还不能证明这个地下空间是人造的。

但当李鸣仔细确认那些悬浮在庞大空间中间高度的，阵列排布的扁平金色圆弧，他便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了。

圆弧悬浮在空间中间高度，阵列排布完美利用了地下空间的每一寸空间。

弧心潮汐涌动着蓝色的浪花，浪花拍打时便有数不清的蓝色结晶从圆弧边缘溢出。

仿佛是感受不到重力似的，蓝色结晶溢出之后就像小行星带一样悬浮在周围的空气中，好像是在顺从的等待某个时候被采集。

圆弧周围有树，覆盖整个地下空间的树根和蓝绿色光照便来自它们，它们环绕着阵列排布的金色圆弧生长，地板上一圈，再在天花板倒置一圈。

两圈树头对头，冲着金色圆弧发出蓝绿色的光芒，不知道是在干什么。

至此维姬说提露密努斯有魔力结晶矿的消息终于得到了证实。只等李鸣飞过去捞一把看看是不是真的。

但李鸣无法从自己不存在的心脏中感到兴奋。

他早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顺利，但他以为下来之后最多面对的是几个由高级法师维护的古代遗迹。

这个世界的物理定律表明人类在施法速度上就是干不过李鸣，只要是人，李鸣就有信心弄死。

而现在，有一个人影从远处的圆弧上飞了起来，直直的朝着李鸣飞过来了。

他和李鸣隔着起码几公里，这么远，李鸣依然准确无误的听见了他的声音：

“怎么现在来？这一批还没有做好。”

那人毫无顾虑的在平静的语气中显露着自己的身份。

他身高两米，穿着一件典雅的白绿色长袍，有一对淡绿色的眼睛和一头在脑袋后打成马尾的耀眼金发。

金发在飞过来时就随风飘展，在头发的遮掩下，耳畔下的尖耳朵若隐若现。

和经济城市歌剧院里的精灵美少年完全一致，这是个精灵。

提露密努斯是个精灵掌控的魔力结晶矿。

……

李鸣并未直接出手，那男精灵在飞过来的途中就看见了他的脸，李鸣可以在他飞过来的时候出手，他也一样。但他并没有选择动手。

这个举动为两人取得了暂时的脆弱平衡。

他来到李鸣身边，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身高就让李鸣感到压迫感。

他低下头，用一口带着尔顿王国老贵族口音的本地话，亲切的再次说道：

“这一批还没有做好。”

“计划有变。这一批魔力结晶什么时候能拿？”

李鸣自然而然的对男精灵说。

男精灵像是不知道他是亡灵生物似的，伸手呈向地下空间之内的某个方向：

“I nîf i-chûl naur hen.”

李鸣一动不动。

男精灵道了个歉，重新说：

“抱歉，太久没和其他生命说过话了。第一队列二十三号成熟了，要去看看吗？”

他向地下空间深处走了两步，轻轻一跳便在空中飞起来。

李鸣感觉不到任何魔力干涉。

男精灵违背了物理规律，在没用任何魔法的情况下。

这不可能。

因此李鸣走到男精灵的位置，模仿他的动作也轻轻跳了一下。

重力被改变了。

地下空间的重力场有问题，在离开入口之后，重力迅速减弱，然后归零。

李鸣也飘了起来。

男精灵回头看着飞起来的李鸣露出笑容。

他很高兴李鸣不惊不乍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