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红碎石
在十里之外的八角亭中，有一位白发苍苍的男子。
他脸戴轻纱巾，手捧萧管，姿态傲然，仿佛将黑夜碾在脚底。
许是感觉到什么，换颜鬼低下头，目光幽深地紧盯着中指上盘绕的半截断丝。
他眼神逐渐寒冷，轻轻弹指。顿时青光闪现，蛛丝转瞬之间烧成一颗漆黑的明珠。
换颜鬼漫不经心转动珠子，顿时，风急促了起来，他勾唇笑道：“来的真快。”
话落，一道明灼的火燎破夜幕，焰光如刃，赫然朝他脚下劈来。
换颜鬼敏捷闪身，衣摆翩翩转动，掠过红火，轻点足尖，安然退到亭外。
罗殷站在雪鹰的背脊上，目光一凝，挥臂收剑，荡起的剑风瞬间熄灭了八角亭中的火。
她转头朝身后的轩嘱咐：“留在这里，别下来。”
不等轩反应，罗殷握着素剑从半空飞身而下，眼眸灼灼地直瞧着眼前戴面纱的白发男子，忽然，灿然一笑：“什么都不给，就这么钓走寿元不好吧？”
换颜鬼看了眼手中的黑珠，冷笑道：“这样更简单不是嘛。”
罗殷被他这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瞬间点着了心中未平的怒火，边舒展拳脚，边对他说：“我就让你看看，收拾你也是多么简单的事情。”
换颜鬼闻言，朗声大笑十分讥讽道：“当年，你们天衡宗杀光了我的族人，我没找你们算账。你倒是也找上了我，如此，就让你的鲜血给我复生的族人们庆祝！”
罗殷明显一呆，紧握着剑柄，沉默不语，闪过丝迟疑。
两人无声对视着，一种诡秘的气氛包围住了双方，他眸间显而易见的杀意，在不断得拉扯着罗殷。
轩紧锁住下方的红衣女子，想翻身下去，可是有一股无形的术法在将他拦了下来。
轩知道这术法的气息，来自于下方的红衣女子，沉吟了会，还是纠结地收回手，放弃了冲破的念头。
他的视线紧紧锁住罗殷，生怕她出事。只见她的素剑在划过一道银光，剑花流转间，聚成了股霸道的真气，她朱唇轻启道：“清虚，去！”
换颜鬼丝毫不惧，反而有种兴奋感，他晃身退了几步，从抛出怀中的一颗晶莹的红色碎片。
千钧一发中，红色碎片瞬间筑起红色的屏障，阻挡着剑招的力量。
两者交灼时，红色晶体发出紫红色的光茫，产生的热量在不断吸收剑力，强大的吸力下，四周的空气丝毫凝结了。
而后猛地炸开，最终归于平静。
轩顿感心口刺痛，按着胸口，失神的望着半空中，熠熠发光的红色碎片。他有种莫名的感觉，这似乎是他的心脏
在暴炸的时候，强光毫无阻挡的刺进罗殷的眼睛，她不由吃痛地闭上眼睛，缓了许久，才勉强睁开。
看见此时安然无恙的换颜鬼，她心瞬间凉了半截，这块碎片竟然把她的剑气给破了。
原来相生相克的宿命，竟就是这样的恐怖。
换颜鬼摆了摆衣袖，嘲讽道：“那句话，送还给你。”
话音刚落，一阵空灵的铃声，赫然在两人身边响起。
罗殷眉头一紧，细细辨别声音的来源，是从地下传来的。
叮叮当当，似乎是首曲子。
这首曲子好像在哪里听过，可是她一时竟想不出来。
正思索时，突然想起萧音，曲调幽深绵延。两者一前一后响起，似在共奏，又仿若两首独曲。
仔细听，就会发现这两音，时奏喜，时响悲，乐音相缠相绕，不停息的分分合合，有种难言的诡秘。
罗殷半握着耳朵，瞪着突然吹箫的白发男子，大声喊：“你在搞什么鬼!”
他没有理会，依旧吹着箫，凝望着地地，指尖每落下一个音，他眼里的殷切就多一分。
随着换颜鬼的指尖落下最后一个音，一个红印法阵逐渐显现在他脚底。
他眼底的喜悦法阵亮出的红光，映得透红，眉宇间染上了丝疯魔，忽然，放声大笑：“他们就要归来了!”
他兴奋地注视着，对面的红衣女子。眼眶中的激动，转变了一种无形的叫嚣。
罗殷瞧着他疯魔的状态，脸上露出丝惊愕。他似乎在跟自己炫耀，可好像不是自己。
数十年前，天衡宗打着剿除妖祟，天命所归的旗号。将他换颜一族，尽数诛杀。他因往鹿山求师才免于此难。
他花了五年时间，寻求复生之法。机缘下让他同蛛妖结识，以美人皮换到了她的蛛丝，全她一个梦。
几番周折，他终于找到了得以找到复生之法，此术古怪，须以人之寿元，以命换命。若不是找到族中圣物，这个颗红碎石，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他痛恨所谓的正道，如今，天时地利人和，都在他的手里。
他势必让这些正道人好好看看，他要将他们毁灭的，重塑回来。
换颜鬼伸出双掌，指间无数条蛛丝发出刺目的青光，根根凝成了黑珠。
他转动手掌，黑珠受力团成球，他半眯着眼，眸光一闪，大力把它往空中抛去。
阵法中央随即亮起巨大的红柱，重重地将黑珠球击散，红芒的吸力把四散的黑珠镶嵌在阵法的红圈内，顿时，光芒四射，法阵渐渐开始转动。
罗殷心口一紧，神情凝重的注视着这一幕，也随即想起了，这曲是招魂曲。看这阵仗，恐怕他这是要做复活他的族人。
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事情比她想的要麻烦很多。
罗殷视线落在半空中，那块成为阵眼的碎片，目光一凝，暗暗下了决心。
现在唯一能过阻止阵法运转的办法就是，毁了这块碎片。
心中有了数的罗殷，神情也稍微好舒展了些。
她拖着素剑，闪身移到阵前，挥出剑招，白刃锋芒骤亮，浩浩剑气纷至而来。
换颜鬼淡淡注目着，正直奔红碎石而去的罗殷，心中并不在意。忽然，转念想起了她刚刚的身法，目光骤紧，忙运气朝红影打了一掌。
还没等碰到她身，他胸口就先是一震，力量猛烈，仿佛要把他的五脏六腑都颠出来。巨大的疼痛遍布他的全身，刹那间，换颜鬼气血翻腾，喷出大口黑血。
带血的面纱随之掉落，他的脸上满是触目惊心的黑虫。喷出的血渍，黏在脸上，密麻的黑和斑驳的红血混在一起，恐怖至极。
他垂眸看着被打烂的胸口，眉宇间全是惊愕，呆了好一会，艰难的转过身，才看清了来人。
是个青衣男子。
那男子惶恐地将颤抖的指尖攥成拳，十分坚定。
换颜鬼惊恐发现胸中被打出的烂肉似乎是活的，仍在不断的扩大，似乎要把他抽空。
换颜鬼脸上的蠕动的黑虫，有不少失去了活力，径直从脸上脱落下来，留下一个个漆黑的肉洞。
换颜鬼能清楚的感觉到生命在流失，他强撑着一口气，紧张地往红碎石上看去。
罗殷察觉到了他们的动静，可是她却不能分神。
她紧握着剑柄，低呵一声，奋力朝红碎石刺去。就在剑尖快要靠近碎石的时候，竟失控般剧烈的颤抖起来，一股无形的力量，把它阻隔在一边，始终无法靠近。
罗殷面色一沉，张开手掌，划出一道长口，血滴在素剑上，瞬间，剑身膨胀了起来，周身赤红，泛起了烈火，燎的四周气温骤升。
剑头的火焰最盛，交叠的火层，仿佛一只沐火的凤凰，仿佛要飞出来，将所有的一切都烧尽。
在相触的一瞬间，红碎石的红光破开了强烈的红光，一切的一切，都被浸泡在这红光里，失去了原本的色彩。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光，夺走了视线，丝毫没有注意到，碎石上飘出了一丝更深的红线，悄然钻进了轩的心口。
在同一时间，伴随着红色光芒消散，红碎石也暗了下来，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失去能量支撑的法阵，停止了转动，逐渐变得模糊，直至消失。
换颜鬼怒声大叫，竭声撕扯着咽喉：“不不不!”
他慌乱地伸手，想要抓住消散的法阵，眼珠流下晶莹的泪珠，冲进了阵法所有的痕迹。
只差一步，就差那么一步。
他猛地抽起头，怒瞠着猩红的目，里面露出的森森杀意，狠狠地剜向罗殷。
他挣扎地起身，作势想往她身上扑去，可踉跄走了几步，就失了所有气力，僵直地跪在地上
他面目开始变得狰狞，每动弹一下，身上的肉就烂的更快。胸骨上的肉化烂成了血水，露出了红白的骨架。
他痛苦的哀嚎着，咽喉里不断呜咽，想要把全身的痛楚宣泄出来。高大的身躯渐渐蜷缩在一块，像一团烂肉，上面爬满了黑虫。
他的目光依旧紧紧咬住，那抹红影，不肯放松。
罗殷借素剑的力，才得以稳住身形，她缓缓起身，瞥了眼换颜鬼干净地拔剑，弯腰捡起地上，暗淡无光的红碎石。
她借着月光，思思的打量起红碎石。不知道为什么，在触碰的那一瞬间，罗殷抓到一种熟悉的气息。
她凝望着远处，正一步一步朝她靠近的轩。他的气息就是这种，分毫不差，想到这，罗殷神情变得复杂。
轩停下脚步，柔声问：“你没事吧!”
罗殷笑而不语，随意将红碎石丢给轩，想要借机试探他的态度。
轩一脸茫然，捧着手里的红碎石，不在所措。
罗殷静静道：“帮我收好。”
轩神情认真的看着罗殷，轻声道：“好!”。
他的十分真诚且自然的眼神，在不断击破她心中那个可怕的念头。
但愿真的是她想多了，见此，罗殷不由的松了口气，静静仰望着轩。眉头舒展开来，嘴角绽着笑，眸光明亮，如同盛开的花，沁人心神。
待轩回过神来时，这道倩影早已走开。
罗殷侧身绕过换颜鬼扭曲在一起的白骨，有些唏嘘，他终究还是死了，死得这么简单。
而看似简单的轩，似乎又那么复杂。他手中的力量，到底有多深？
心中不免泛起了一丝难言的滋味，她一面想着，一面拾起散落的黑珠。
罗殷揣着这沉甸甸的黑珠，叹了口气。这些黑珠真的太重了，承受了许多希望，有复生，有新生。
归根究底，这一切的一切都跟天衡宗除妖有关，跟她有关。
除妖这件事，是错的嘛，罗殷不知道，可是也算不上对。
她喃喃念动仙法，怀里的黑珠纷纷朝天空飞去，带着复生的希望向远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