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圣母桥
圣母桥上,一队士兵借着夜色掩护在废墟瓦砾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穿行,可他们没走几步便同时遭到左右两排火枪的齐射一起去见了上帝。
亚历山大·瓦莱夫斯基率领着三十多人,用这设在圣母桥尽头的街垒竭尽全力地阻挡着波旁军的进攻,他们从傍晚时分进占西岱岛开始就不知疲倦地继续向北推进,他们老是喜欢先用大炮把前方犁一遍,等觉得差不多了或是炮弹打光了的时候再让歩兵冲锋。
就算傻,但不得不承认此招确实很有效,不然也无法解释为什么他们仅用半天时间就从最南端的凡尔赛门和奥尔良门穿越半个巴黎打到了圣母桥,即使巴士底日当天起义市民控制巴黎差不多也用了那么久,可那是在全程没有受到阻碍的情况下。
“后排赶快将装好子弹的枪递过来,顺便把这些射击完了的枪拿回去重新装填!”瓦莱夫斯基指向后方大喊。
几个怀中抱着数把步枪,坐在远处的杂物堆上看似等待已久的孩子一听这话马上起身撒丫子往圣母桥的方向奔去,他们中有男孩也有女孩,年纪看着都只有个位数,即使他们的脸很脏衣服也很残破,洋溢在他们脸上的笑容也始终如阳光般照耀着每个人的心灵。
“好孩子……”瓦莱夫斯基充满爱怜地抚摸着其中一个长相可爱的小女孩的脑袋,而她则乖巧地回了瓦莱夫斯基一个甜美的笑。
眨眼间,孩子们在将空枪全部接到手后便跟刚才一样撒丫子一溜烟地跑上台阶朝着市政厅广场的方向跑去了,当脱离作为火把的光源覆盖的区域后便彻底消失在夜色中。
即使无法和夏尔相比,但他出于欧洲贵族传承百年的军事传统还是被迫接受了部分的军事教育,在如今军事人才极度匮乏的情况下,他凭借着那点皮毛功夫以及夏尔的关系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地被任命统筹市政厅所在的巴黎腹地的所有防御事宜。
不过,说完全没有军事人才也是错误的,参加起义的市民中有一部分便是来自巴黎军校的师生,其中有几人自恃擅长军事,却对自己要听从一个军事外行的调遣感到十分窝火,有几次出于不满甚至拒绝服从他的命令,搞得瓦莱夫斯基不得不调其他人去填补他们的空缺。
瓦莱夫斯基毕竟主修的还是文化课,做不到像夏尔那样直接将不听令的人当场枪毙,可这并不意味着他真的是军校生眼中的‘外行’,他1824年逃离俄属波兰的原因之一便是沙皇亚历山大一世要求他进入俄军服役。
或许,拉法耶特任命自己管理巴黎腹地的防御事宜就是因为自己是夏尔的堂弟吧,想用他的影响力来尽可能镇服这些市民,若真是如此,那这个任务目前为止应该完成得算不错?
不多时,巴黎圣母院方向又传来了隆隆的开炮声,可瓦莱夫斯基以及身旁街垒上的市民们对此并不惊慌,倒是市政厅广场方向传来了一阵小骚动。
炮弹的呼啸声越来越近,带着尾巴在夜空中飞跃一阵后完美落在了圣母桥与市政厅广场之间的空地上,那几束明亮的火把在这轮炮击下被气浪掀翻,由于先前已将易燃物全部移走,故此次炮击除了在地上炸出几个窟窿外什么损失都没有。
见状,瓦莱夫斯基松了口气,他的计划凑效了,对面的炮兵都默认他们聚集在有火光的地方,却完全没想到那些光芒只是个精心布置的陷阱,他们真正的阵地都在圣母桥桥头两旁,呈V字形组了个斜面火力网,任何胆敢直接冲过来的敌人都将在双份火力下仓皇撤退。
但这并不意味着结束而是开始,一旦波旁军开始炮击,往往意味着歩兵就要冲锋了。
果不其然,在那轮炮击掀起的沙尘尚未沉寂之时,远处便出现了一道火光,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多,直至最后将那一条街都映得如白昼一般明亮。
西岱岛这条直通圣母桥的大道作为和里沃利街那样的传统国道宽度和一般小街道比起来显得异常宽敞,两个连队排成整齐的线列踏着步伐徐徐向圣母桥走来,好似不知疲倦。
街垒上的许多市民都是从其他巴黎南部的街垒一路撤下来的,这些军容严整的正规军就像是激起他们ptsd一样,让他们全身都不自觉地发抖。
瓦莱夫斯基见状迅速上前去尽可能用温和的语调安慰他们,而他们在瓦莱夫斯基的安抚下竟然慢慢地又平静下来了,对瓦莱夫斯基来说这真是个有趣的谜,也不知是自己学习的外交课程起了作用还是真如数月前那个意大利军团老兵说的那样说话声听着像拿破仑。
街垒上的小插曲解决了,接下来要做的便是等待对面自投罗网,可就如同之前多次发生过的桥段一样,炮声又一次接踵而至,而这次它们竞相落在了圣母桥的周边,许多市民见状都被搞得心惊肉跳,士气正在肉眼可见的瓦解。
大部分炮弹最终都掉进了塞纳河,炮弹入水时溅出的巨大水花跃至半空后又呈雨滴状洒下来,既淋在桥上那些死去的波旁兵身上,也淋在俯身街垒的起义市民身上。
见炮弹很可能命中他们,有人提议放弃圣母桥,全面撤至位于市政厅广场的第二街垒群防守,可瓦莱夫斯基思考一番后拒绝了,毕竟V字形街垒的双重火力带来的杀伤是明显的,要是撤回宽度过大不利于防守的广场,在没炮的情况下他很怀疑自己能不能守住。
没时间犹豫了,第一营列兵已经走上了圣母桥,就算此时要撤他们估计也会在撤退途中后背挨到枪击,事已至此的瓦莱夫斯基只得心一横地选择就地坚守,并在波旁军开始被房屋残骸影响正常行进队列的瞬间下令全员开火。
几十把步枪一齐迸出绚丽的火光,一瞬间照亮了街垒也照亮了他们,一阵弹雨下最靠前的十余名歩兵率先横七竖八地倒下,其余士兵见状则是停止前进,指挥连队的长官则是尝试重整阵列以到时向前方的街垒发动齐射。
经过一天的观察,即使是没受过专门军事教育的瓦莱夫斯基都看出了波旁军战术的呆板,这种对列队齐射的痴迷只是看起来有气势但却没有多大实际用处,相反还会给对方追加射击的时间。
当一轮射击完成后,瓦莱夫斯基立即命令所有人将射击完毕的枪丢弃抄起手边的第二把步枪继续瞄准射击——为了避免鏖战正酣时后方来不及运送,瓦莱夫斯基遵照夏尔的安排让每个留在街垒的起义市民都尽可能携带数支步枪,以便尽可能保持火力不间断形成火力网。
在昨晚布置防线时,夏尔曾教过瓦莱夫斯基在完成一轮齐射之后就进行自由射击的战法,虽然具体的原理他不是很明白,不过鉴于他在军事层面从没让人失望过瓦莱夫斯基也只得照做,不得不说效果确实还不错。
进入第二轮的市民自由射击打得正酣时,瓦莱夫斯基自己也操作一支步枪,在敌军照明的火把辅助下瞄准那个发号施令的指挥官扣下了扳机,由于开枪时他下意识闭上了眼睛故不知道是否击中对方,可当他再次睁眼时已经看不到了他的身影,结合水声判断估计掉进塞纳河了。
不过,自由射击也是有代价的,那就是市民们爽了不到一分钟便说没子弹了。
桥上的第一连队在损失惨重外加又送了个指挥官一个个鬼叫着向后逃走了,由于事出突然他们回头没多久就一把撞进了身后的第二连队,引发了一阵小小的骚乱。
趁此空档,瓦莱夫斯基又一次朝后方大喊让他们送枪来,可他话音刚落炮响又一次接踵而至,意识到大事不妙的瓦莱夫斯基连忙又让他们留在原地,可一切都来不及了。
那些孩子十分机警,一听到瓦莱夫斯基的话便抱着早已装好弹的步枪飞奔着越过弹坑,可从天空落下的数枚炮弹也是在此时落到他们身旁的。
几个孩子背着枪的小小身影迅速在似曾相识的冲天烟尘与气流中消失,直至再也寻不到踪迹。
这一幕被街垒上的起义市民们深深映在脑海里,所有人的脸上同时闪过从担忧转到愣神,后再变成惊讶最后化作愤恨的神态转变,个别平日里就与那些孩子关系极好的人见到这一幕更是当场气血上头地想翻过街垒去跟他们近战,好在被拉住了。
“没办法了,撤退吧!”瓦莱夫斯基抹了一下悲伤的脸,“圣母桥已经沦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