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流浪的鬼
前半生除了没钱,其实还算顺利。爸妈在瓷砖厂卖苦力,真正的风刀霜剑严相逼。小时候无法理解。只知道他们过怕了年少时吃糠咽土的日子,有挣钱的机会是不会错过的。爸妈不在家的日子里,我放学就去捉鱼,黑乎乎的土里打滚。等他们下班回家我已经满身泥点子地躺床上睡着了。幸福的日子是吃甜皮鸭和粉蒸肉。吃完就跟着堂姐去田间地角采菜籽花,飞黄的香味扑鼻而来。天地间映得灿烂无比。
一切是在我16岁那年有了些许变故。表哥从外省回来,看起来风流文雅。我只在3岁过年时见过他。听家里长辈说他是大学生。回家考上了县城公务员。小女生的超级崇拜。我觉得我应该好好读书,像他一样才是不枉此生。骑马经过千佛岩,春风锦色芳菲恋。
高二时听说他得了红斑狼疮。进重症监护室治好的。我爸买了水果去看他。往日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暗黄憔悴。大姑这才絮絮道来。
表哥大学时谈了女同学,琴瑟和鸣。俩人约定考研究生。我哥没考上,就去深圳打工等她毕业。
那是70年代的深圳,刚改革开放。他进的公司类似资本黑厂,象牙塔的大学生心智未开,完全读不懂周围人的江湖。他和男同学白天在深圳大街小巷卖保险,晚上打地铺,偶尔大街上睡着。有一天,上司叫住他,让他给福田区的龙哥送一条烟。他天天打杂,很想得到这样的机会,被赏识被提拔。年轻人非常激动地保证一定办到。这多简单。
龙哥的办公室地点在一处装修过半的烂尾楼。楼上楼下小弟们守得很乖。小弟带着他一步步往上走。龙哥坐在靠墙的椅子上。英俊高大,唯一美中不足是一只义眼,昏蓝暗淡。龙哥抿嘴一笑,让我哥给老板带句话:情来情去一场空。
我那大哥百思不得解。仍然原话转达。恭恭敬敬,不敢造次。自那以后,空气都安静了很久。大梅沙的浪花不知道叫嚣了多少次。我哥和男同学实在闲得发慌就去梅沙那里晒太阳,吹海风。不知道这样狼狈的日子什么时候是尽头。对于他们这样的小喽啰,没有饥饱,有时候一份盒饭俩人扒拉,渴了喝自来水。
中秋节,万家灯火,俩人还在公司楼下整理废纸。半夜一点,楼上风风火火下来几百人。装了三个箱车。有个40来岁的男人拉住我哥声色慌张地吼道,快走。这阵势谁见了都怕。男同学牵着我哥跑去几条街外的居民楼,躲楼道里。
很多年后,男同学告诉我哥,这家公司暗地里走私呢。
他俩在楼道里,绝望到双腿发软,又饿又累又困。我哥身无分文,俩人一路逃票回的重庆。终究是虚惊一场。
故事很精彩,我听得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