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一次
当程安的双手接过线尾，他的神情也就立刻变得专注起来。
他没有立即动手，而是深吸了一口气，又在脑海中回顾了一遍外科打结的诸多技巧。
所谓外科打结，其实就跟正常人平时系鞋带一样，没有什么难度，可谓是有手就行。
但是，越是这种没什么难度的技术活，越是考验基本功。
天赋的差距，在这种基本功面前所能够展现的优势其实并不多。
大家更直观感受到的还是术者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熟练度积累。
程安的手指很长，也很稳。
用林翔的话说，他就是天生适合吃这碗饭的人。
当他动起来后，他并没有去选择什么花里胡哨的炫技，而是首先老老实实地用双手打了一个“方结”。
所谓方结，其实就是两个方向相反的“单结”，互相组合。
这个方结朴实无华，就和程安曾经在台下练习过的无数次一般。
稳健，又不失节奏感。
林翔一直在注视着程安的动作，他敏锐地察觉到程安的熟练度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这让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与赞赏。
台下十年功，台上一分钟，这句话放到手术台上也是一样的道理。
他并没有觉得程安是天赋异禀。
他更相信这是一种在台下默默修炼之后，所日积月累的熟练度。
当然，还要再加上一颗大心脏。
毕竟对于大多数的医学生来说，无论他们平时在台下练的有多么的熟练，只要当他们戴上无菌手套，站在无影灯下，双手再混杂一些鲜血或是某些不知名液体后。
他们的十成功力，往往能够发挥出三四成，就已经非常不错了。
然而相比其他菜鸟而言，程安却能够以惊人的速度适应着手术室的特殊氛围，并逐渐展现出他的全部实力。简直就是个天生的外科佬。
“这方结说来简单，但像小师弟这样第一次上台就打得如此稳健的，确实难得。”林翔心中又忍不住赞叹。
不过正想着，当他注意到程安打完方结之后就停下了动作，又会心一笑。
他开口提醒道：“小师弟，仅仅是一个单纯的方结可还不够哦，临床操作和书本可不一样，我们手术中基本没有打过低于三重的结，所以，你可还要再打一个。”
程安微微有些愣神。
实际上，林翔所说的这些知识他都了然于胸。
外科打结至少三重起步，而他刚刚打的方结，是两个单结的互相组合，所以只有两重，不够，这是常识。
只是做到一半，因为脑海中繁冗经验的干扰，让他实在忍不住停下了手，好似忘记了这一茬般。
平结、三重结、外科结、张力结、原位结……
种种外科手术的相关知识如同快速滚动的幻灯片一般，在他脑海中徐徐展现……
他有些头疼脑胀。
“好的，我明白了。”
程安努力地缓了缓神，没有争辩，而是快速在原有的两个结的基础上，又打了一个结，也就是三重结。
这个结比前面两个打的更快。
打完之后，他的食指轻轻点在距离线结大约3厘米的位置上，让三个结捆绑得更为牢靠，仿佛融为了一体，至死不能分离。
这个动作叫做压线，没有人指点，他自然而然地便使用了出来。
林翔目睹了这一切，暗暗点头。
一个外科医生的基本功，从打结的手法就能看出个七八分来。
而外科医生打结时的习惯和动作，又往往能反映其手术时的风格和特点。
在他看来，程安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字——稳。
不仅稳，而且对于某些书本上并没有强调的技术和细节，他都有独特的心得和掌握。
想到这里，他不禁又有些后悔。
他抬头瞥了一眼程安那张棱角分明的五官轮廓，心中暗忖：“早知道他基础这么扎实，我就该让他尝试缝合两针了，真想知道他缝合的水平到底如何……”
在临床工作中，对于低年资的医生而言，能在手术台上实践的机会实属难得。
就比如这台宫外孕手术，缝扎输卵管残端几乎是唯一适合新手练习缝合的环节。
而当林翔做完了这些，那自然也就意味着程安没有了更多的机会。
至于说像缝关腹膜那种更复杂的操作，需要手术医生对于人体的解剖结构和手术器械有着更高的熟练度，难度等级又是一个质的飞跃。
至少现在，林翔还不敢轻易让程安尝试。
毕竟真要是因为手术没做好导致出现了某些严重的并发症，吃不了兜着走的可是他这个带教老师。
“师弟，如果今天是你第一次手术，那你的天赋确实不错。”林翔接过器械护士递来的剪刀，手法娴熟地将程安打好结的线尾剪断，仿佛也剪断了程安刚刚萌生的一些非分之想。
他接着说：“不过后面我还有很多事，所以就没办法带你慢慢关腹了。”
说完，他转头对台上护士说：“我们准备冲洗关腹，你们可以点数了。”
“好嘞！”台上的护士显然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手，她轻声应和后，将冲洗腹腔的吸引器套笼递给程安。
递给他时，她还不忘善意地笑笑，提醒道：“喏，程医生，这个是连接吸引器的套笼。”
“谢谢。”程安勉强一笑，接过了套笼，将其旋紧，拧在了吸引器的接头上。
说实话，他还有些没回过味来，仿佛仍然沉浸在这种初次手术的神奇感觉之中。
这短短一台手术的时间，让他感觉到自己仿佛领悟了什么，可仔细回想，又好似一无所获。
不过，他隐约感觉到，下次再遇到类似的患者，他或许能亲自开腹探查了。
当然，前提是有人配合……
“弯钳，一二三四……”
“纱布，一二三……”
……
“点数齐了！”
台上台下的两位护士围绕手术台快速双人核对手术器械和耗材，程安也逐渐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当清点完毕后，器械护士立刻大声向林翔确认点数无误，同时也是在提醒他们现在可以放心关腹。
“好，那我们继续。”林翔点点头，随后目光又转向程安，眼中闪过一丝考校的神色，“对了师弟，你知道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吗？”
“应该用温生理盐水冲洗腹腔。”程安举了举手中的吸引器，回答的很干脆。
“嗯，没错，那冲洗腹腔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林翔继续追问。
“主要有三个目的……”
程安略做思索，回答道：“一是为了观察是否有出血点；二是清理盆腔和肠间隙中残留的血液和污物，预防术后粘连；三是减少盆腔感染的风险，帮助患者更快恢复。”
“说得很好。”林翔暗暗点头，对这位小师弟的欣赏又增加了几分：
手上功法不弱。
理论知识也十分扎实。
说话间，林翔手中的持针器灵活地穿插了数个来回，将患者的腹膜精心地重新缝合成了一片，没有丝毫缺漏。
他没再抬头看程安的那张帅脸，不过心中还是不时地嘀咕着。
“啧啧，这小子，倒还真有我当年的几分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