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三让
众人听到要调祁功去冀州刺史那当幕僚,又是一阵喧哗,像风一般地刮过去了。
这可是个好出路!
在柔玄镇,就算再怎么晋升,一个军主也基本到头了,除非有极大的机遇,才可能当一个戍主,独自看守一座小城。但就算是戍主,也是个微末的小官!
而去给冀州刺史当幕僚,就不同了!哪怕祁功没有什么好家世,但攀上了冀州刺史,前途不知道比窝在柔玄好多少!那可真是海阔天空了!
众人望向祁功,眼神委实羡慕。
祁功听到这个消息,倒也不算惊讶。
他两天前就收到了元悛的书信。信里面,元悛告诉祁功,他不日就派人来办祁功请求的事,也就是押送俘虏给阿那瑰。而且,元悛还提议,要请求他父亲想办法,把祁功调动到冀州当幕僚。
元悛这自然是好意,但祁功却拒绝了。
如果是正常情况,给冀州刺史当幕僚,当然是比呆在柔玄好得多的路子。但祁功却知道,这个此时看似显赫的北魏王朝,其实已经到了内忧外患、即将崩塌的时候了!一个幕僚的官衔,远不如手底下几十号忠心耿耿,又有本事的部众来得重要。
而且,他所身处的北魏六镇之一,本就是这场乱世的开篇舞台。
且不说他是否要有什么雄心壮志。但至少,他得让自己在这个时代尽量活得好一些吧?
乱世里,一个空有名头的幕僚,又值什么钱?倒不如抓住几十号人的忠心,至少也是存身立命的本钱啊!
要知道,在那河阴之变里,休说是个什么冀州刺史的幕僚,就算是冀州刺史本人,是太傅太师级别的高官,乃至是太后本人,不都像鸡一样地一批批死了?不也都被扔到滚滚的黄河水中,喂了鱼吗?
所以,祁功写信回绝了元悛。这件事别人都不知道。
而想必,这个柔玄的新镇将元恩也听说了消息,又写信告诉了万俟轨。万俟轨趁此机会,正好有借口,吞了要奖赏的羊。
“祁大!你实在是,实在是好福气啊!”匹娄户惊得话都说不利索,朝祁功拱着手。“这下是要飞黄腾达了!”
李胡儿也是张口结舌,同样结结巴巴起来,眼睛瞪得比驼铃还大。
“祁大哥,你,你有这样的前途了?”
再看祁功的部众,此时都反应过来,赶紧一个个躬下身,一起给祁功道喜。只是他们道喜的同时,虽然极力掩藏,表情却不免有些落寞。
这也难怪的。他们被发配到柔玄,本以为找到了靠山,谁承想,这靠山就要离开了。
若是祁功一走,他们在这边镇也不知道该如何立足,又哪里去找一个祁功这样宽仁的军主来!
他们一边为祁功得了好前途而高兴,一面又难免为自己接下来如何自处而担忧。
眼见着众人纷纷行礼贺喜,祁功却并没有直接应下。他慢慢走到院子中央,朝他们还了一礼,等人们的声音平息,便高声呼喊起来。
“诸位!”他声音洪亮,便是连屋顶上的雪都震颤了三颤。
“祁某谢过诸位的好意!只是有一样,这冀州,我却并不打算去!”
这截话恰似铁扔在地上一般,干脆有声。
众人都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祁功说的言语,一时间,院子里鸦雀无声,只有被震落的雪花窸窸窣窣地从屋顶上一小团一小阵地洒下来。众人的脸冻得通红,又一个个像雕塑一样,呆滞在了当场。
祁功瞧着大家的反应,微笑起来。他放缓了语速,不紧不慢地说出了一番道理。
“诸位,我祁功已经和这三十名兄弟有了香火之誓,结为一家了,便如同亲兄弟一样。他们是外乡人,在柔玄没有根基,我若是去了冀州,他们留在本地,又如何安身立命呢?诸位!这世上又哪里有为了自己的官位而抛弃兄弟宗族的道理呢?”
他这一席话义正词严,端得是铿锵有声,把雪花震得“扑簌簌”又是一阵乱掉,也把众人震得目瞪口呆。
过了半响,李黄须是最先反应过来的,竟是直接下拜:
“祁大哥实在是高义之人,李某委实敬佩,请受我一拜!”
说罢,竟是深深一躬身。
他素来是庄重谨慎的人,之前一阵子,李胡儿和宿勤先整天想着拍祁功的马屁,李黄须却一直是不卑不亢。没想到,他今天因为这一席话,竟是主动第一个下拜。
他起了个头,众人也都如梦方醒,纷纷下拜。
“不想阁下是如此高义之人!”
而那些个祁功的部众,最为震惊,也最为感动。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这位军主,这位新认的宗族兄弟,竟然愿意为了照顾他们而放弃自己的大好官位!
一念至此,他们中不乏涕泪俱下的,又想到军主对自己如此的好,却还在被那个万俟轨为难,忍不住咬牙切齿,恨不得拼了性命,也要剁了那万俟轨为军主出气。
祁功看着众人的反应,心里头却不禁有些惭愧了。他嘴里口口声声为了情谊不顾前途,但其实,分明是为了前途考虑,才做出的决定。他稳了稳心神,暗暗打算一定不辜负众人,又轻轻呼唤起祁力士的名字。
“祁力士,你去找那个功曹史,把我刚刚的话原原本本复述一遍,叫他把羊送过来!”
祁力士本身也同样呆在门口,被祁功一唤,赶紧小鸡啄米般点头,然后一溜烟又跑没影了。
众人重新落座喝水,在院子里继续等待。
大约过了一刻钟,祁力士又跌跌撞撞地跑回来,却哭哭啼啼的,脸上还带着一个鲜红的巴掌印记!
“这是怎么回事?”祁功勃然变色。
祁力士虽然名字威武,但到底是个半大的孩子,受了委屈哪里藏得住。
“阿兄!那个什么功曹史,好生的无礼!我把你的话告诉了他一遍,他就变了脸色,说我胡说八道,还打了我一巴掌!”
他说了几句,又抽泣了起来。
“他好大的胆子!”祁功勃然大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却又抖下房上的雪,令屋子也颤了三颤。他本盘腿坐在地上,如今一下子就站起了身子。
他三番五次地忍耐,那个万俟轨却得寸进尺,他要是还忍了这口气,就该被人们看轻了!
他一站起来,那些本来也都坐着的人,就都站了起来,望向祁功。
祁功咬着牙,环顾了一周,见众人也都望着他,眼睛里分明有话要说,有怒火要喷射而出。
“我本不欲和他有争斗,但那个万俟轨欺我太甚!诸位,我祁功要劳烦诸位一下。却不知大家可愿意随我走上一遭,讨一个说法吗!”
“当然愿随!”
他话音未落,众人就迫不及待地山呼起来,声浪如同海啸般,一浪胜过一浪,一滚高过一滚,越发浩大。
“初,柔玄功曹侵太祖粟,众皆不忿,独太祖容之。后,功曹侵太祖锦,众益怒,太祖犹止之。功曹大得意,以为太祖善辱,乃稍侵凌部众。众皆以太祖将让,然太祖勃然曰:‘人,今时基业根本也,我当击之’!乃大会部众,皆踊跃磨拳。”
——《赵书·帝纪一太祖武皇帝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