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鹿正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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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说服

祁功此时此刻,也坐在屋内,不曾歇息。不过,在祁深礼等人到来之前,祁功的屋子,却先迎来了另一个客人。

“军主,请让我一同参与吧!”

阿噗纳跪在地上,五体匍匐。

自从祁功要求他不要乱用“大人”一词后,阿噗纳就开始同样用“军主”称呼祁功。

祁功坐在床上,身子略有些前倾。

“阿噗纳,”他沉默了一会,才缓缓开了口。

“你为何会觉得,我准备安排人,去劫下那车队呢?”

阿噗纳微微抬头,眼睛炯炯盯着祁功,当即作答:

“军主自然是聪慧的人,可也不该小瞧了世间的众人!我虽然是个塞外的蠕蠕野种,但也知道些世情。军主这些天收揽人心,又故意委屈自个拨动众怒,以军主的才智,若说没有些什么谋划,我是实在不信的!我这才妄自揣度了一番,冒昧来找军主,还望军主不要怪罪。”

祁功微微点头,心里有些思虑。

他倒不为这个阿噗纳猜到他的谋划感到奇怪。这世上的聪明人何其之多,哪止他祁功一个?他的那些盘算,有人看出来,不足为奇。

非但是这阿噗纳,柔玄镇许多有些见识的人,难道看不出来?那个斛谷军主,最会招揽人心,难道就一点看不出来?乃至于那个洛阳来的刘大官,以他在宫中厮混的智谋,如果认真盘算,也未必看不出祁功的打算!

只不过,那人在洛阳待久了,不知道这边地的人的野性,又自恃大魏朝廷积威已久,自己背靠着大树,无所忌惮,不把祁功这么个兵子放在心上,所以没有认真考量罢了!

祁功,可不至于狂妄到认为自己这么个极其粗陋的所谓“计谋”能算得上高妙。

但他也不在乎有些人看出他的盘算来。

毕竟,话说回来,他的计谋固然粗陋,不过是“借力使力、顺势而为”八个字罢了,讲究的是一个顺应众怒,适当地在其中挑拨运作一下。但就是这“借力使力、顺势而为”,却十分的厉害!

这被人看出来了又如何?这洛阳大官阴恻恻的嘴脸,难道就是假的了?这一车车被搜刮走的财物,难道就是假的了?这柔玄人冲天而上,几乎冲破云层的怒气,难道就是假的了吗?!

自然不是假的!

那么祁功顺势而为,又哪里怕有些人看出这个来?!

祁功之所以有些思虑,是他不确定,要不要信任这个阿噗纳。

这些天,祁功虽然留阿噗纳在身边,但也只是偶尔询问他蠕蠕的情况。其余的时间,都让他和别人一起,做些日常的活计。

这个阿噗纳,倒也一直表现得很乖顺,整天沉默不语,也不怎么和大伙说话,向来是独来独往的。

“阿噗纳,”

祁功想了一会,站起来,轻轻把阿噗纳从地上扶起,又唤起阿噗纳的名字,乃是单刀直入,径直发问。

“你且与我说说,你为何要主动加入,看看能不能把我说服了。”

他竟是把这个问题抛给了阿噗纳。

阿噗纳略微怔住了数息,赶紧再度拱手行礼。

“这些天,我在军主这,虽然是一个俘虏,却受到军主厚待,非但没有被欺凌,反而衣食住行,都和军主的部众们一样,心中实在感激,所以这番军主遇到事情,我就想要报答一二。”

他言词诚恳,说出了一番很像那么回事的话语来。

但祁功却直接摇了摇头。

“我不信。”

阿噗纳越发怔住了片刻,不由地脑袋上冒出一些冷汗,他强行稳住心神,稳住身子,头低得更低了,勉力又给出了一个解释。

“实不相瞒,我也有,我也有些想要表现的意思……”阿噗纳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祁功的脸色。

“我虽然生长在沙漠,但早年也是个酋长,年纪轻时,还读过些汉人的书,自以为是和别的酋长不同的人物,满心想要做出些事业来……却不想,部落为人所灭,自己也沦为了俘虏奴隶。我本以为自己就此埋没一生,不想却遇到了军主……”

祁功静静听着。

就听阿噗纳越发恳切起来。

“军主这些日子,气度、本事、做事的谋划,我都看在眼里,只觉得军主不是一般人,也冒昧揣度,军主的志向不在小处的……我自知自己是个降人,军主难以信我,这些日子,也只是令我做些活计,不曾真正让我参与着做事情……只是我到底是想,到底是想要做些事情,也深觉得若是能跟着军主做事情,兴许便能留下我阿噗纳的名字来,令我不再只是一介卑贱的奴仆,所以,趁着这次机会,恳求军主许我跟着一起做一桩事情,好叫军主看到我的诚心……”

他一边努力思索,一边说话,一边流汗。说到最后,背后的衣襟竟是已然湿了。

祁功沉吟了片刻,轻轻摸了摸下巴。

“倒有些道理了。”

只是说罢,他又陷入了思索,一言不发。不知不觉,就是几十个呼吸的时间。

阿噗纳只觉得汗水越发渗出,四面八方的空气似乎都在一起逼过来,压过来,绞杀过来,勒住他的脖子,锁住他的咽喉,凝滞成固体,令他无法呼吸。

这数十个呼吸,却十分漫长。

他终于忍受不得了。

“军主!”

阿噗纳竟是直接跪下,再度匍匐在地。

“我一个蠕蠕的俘虏,除了依靠军主,还能依靠谁呢?!那些草原上的蠕蠕人,便是不把我当叛徒,也要把我这么个没有部落的人当奴仆的。而这里的柔玄人,又有谁会看得上狗一样低贱的蠕蠕人?更不必提所谓的朝廷官员了!我便是去告密,去做了对不住军主的事情,上上下下,又有谁能采信一个蠕蠕俘虏的话语!军主便是一刀直接将我斩了,也没有人会说一声不是的……我除了军主,还能依附谁,还能投靠谁?这天下,又有哪里,能如军主这里一般,与我吃穿用度,乃至于施展的机会呢?!”

他越说越急促,越说越激动,竟至于涕泪横流,令人看了不由动容。

祁功终于点头了。

“你说的有道理。”

祁功一把把这个阿噗纳再度从地上拉起来,然后用手按着他的肩膀,分外认真地说。

“你莫要怪我刚刚犹豫。我这人,不讲究什么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也不怎么相信这个。我用人,得逐渐看他有多少真心,有多少本事。这次出动,你且一起去干,若是干得好,日后有要紧的事情,便也要你一起去做……若是你一向做的都好,”

祁功停顿了数息,眼神炯炯看着阿噗纳的眼睛,方才继续开口:

“你可知道金日磾么?”

阿噗纳闻言一惊,几乎遏制不住地张开了嘴。他如何不知道金日磾!那是个匈奴降人,却成为了汉武帝的心腹,乃至于当上了他的托孤重臣。阿噗纳便如刚才所说,素来觉得祁功的志向不在小,却也不曾想到,对方竟然以金日磾比喻自己!

如果自己是金日磾,那祁功呢?岂不就是汉武帝了?

祁功竟然以帝王自比?!

阿噗纳顿时觉得,自己的后背彻底湿透了。他战战兢兢,话都说不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不想,祁功却笑了下。

“刚刚说错话了,我这人,没什么才学,一时间想不出合适的比喻,方才算得上是‘引喻失义’了。你就当我不曾说过,且出去吧。”

阿噗纳心里如何肯信,祁功乃是“引喻失义”?他勉强安抚了一丝心神,说了声“喏”,便倒退着回去了。他到了门口,转过身子,正要出门,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再度回头,看向祁功。

“军主,”

他深施了一礼,表情十分认真。

“我还有一事想告诉军主。军主刚才问我,为何要主动请缨,我所说的第一个理由,其实是情真意切,果真是我请缨的缘故……至于后两个理由,反而只是多少粘带了一些,情急之下,姑且说出来,令军主宽心的罢了。”

说罢,他不等祁功反应过来,重新转过身子,推开门,走了出去。

这回,反而是轮到祁功发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