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鹿正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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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边地卒儿失死生

对面的蠕蠕人,越发近了。那马匹奔驰中的尘土浓重得几乎扑面而来,鲜于武君几乎能听见对面战马的嘶鸣了。

大地也在震颤,颠簸间,鲜于武君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腾起又跌落,他第一次感觉骑马时竟然如此的颠簸,如此的令人紧张。

不过是几个呼吸间,相距只有一百二十步了!

可对面并没有停下来,对面还在冲锋!一百二十步,是一个对面的人不怎么清晰,但却完完全全逼近人的视线的距离,是一个看不见对面的人的面孔却能看见他们举着长枪恶狠狠穿透而来,并因此不必看清对面的面容便知道那凶恶足以置人于死地的距离。

对面并没有变慢。

他们依然在冲锋而来!

骑士们有些惶恐了。有几匹马慢了下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蠕蠕人会在八十步的时候撤退!”

鲜于武君吼了起来,给同伴打气。他其实不知道自己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他此时的脑袋晕乎乎的,恍惚好像记得曾听说蠕蠕人一般隔着八十步会撤退,可恍惚间,这好像又只是他刚刚臆想出来的数字。

同伴似乎振奋了一些,那几匹慢下来的马重新跟了上来。鲜于武君也振奋了些,他发现吼叫出来时,自己逐渐被扑面而来的尘土和对面平举的长枪挤压得干瘪起来的气势似乎重振了一些。

只有一百步了!

对面的长枪更分明了些,在月光下,虽然不至于如同白日里那样闪亮,但也能看见晶晶的冷气。那略显朦胧的黑色的一团离得越近,越不似马群,反而似一座土山恶狠狠地压来。鲜于武君能看到自己和对面的距离在飞也似地拉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那冷晶晶的长枪,也越来越分明!

只有八十步了!

对面还没有减速!那些蠕蠕人,已经呼号起来,声音如同狩猎的狼,肆意又兴奋。他们中的一部分被落在了后头,但剩下的人,非但没有减速,反而越跑越快,越跑越快,队伍也越来越紧凑,越来越紧凑,如同饥渴难耐的野兽般围成一团迫不及待地扑向猎物!

而自己,似乎就是他们的猎物!

不知为何,鲜于武君脑海里闪过了这么一句话,随即,一阵惶恐猛地席卷了全身,令他手中的长槊端头一沉。

“不能怯,不能怯……”他咬着牙齿,几乎把牙齿崩碎地告诉自己。“骑兵对抗,勇气为先!骑兵对抗,勇气为先!”

“诸位!随我冲锋!”

身边的同伴似乎又慢下去了。鲜于武君暴喝起来,疯狂地驱动马匹,瞪着眼睛朝着迎面的长枪冲去!

只有六十步了!

可对面还是没有慢下来。他们还在冲锋!他们还在举着长枪,举着能够轻易把人捅个对穿的长枪、骑在能够轻易把人全身的骨头撞断的战马冲锋!

鲜于武君努力地鼓动起自己的勇气,可不由自主的,一丝恐惧如同丝线一样悄悄地钻入了他自以为被勇敢密封起来的心房里,然后轻轻摇动几下,立刻就把那表面坚硬内中柔玄的地方搅动得心神不宁。

“为什么对面还没有逃走……为什么他们还在冲锋……他们不怕死的吗?!”

当这一丝想法渗透在了鲜于武君的心脏里,这就不可避免地扩散而出,然后携带着恐惧溶解扩散到他的每一滴血液里了。马匹颠簸、长枪冰冷、烟尘扑面、大地震颤,于是那恐惧顿时发作起来,扰乱了他的筋骨,让他越发举不动长槊。

只有五十步了!

有意无意间,鲜于武君的马匹好像慢了下来,好像情不自禁地就不再那么勇敢地疯狂地前进。可对面的蠕蠕人没有慢下来,他们甚至更快了!他们的毡帽他们的马匹他们的长枪已经清晰无疑地显现,已经跃跃欲试的渴望着鲜血的模样。鲜于武君想要夹马,但腿脚已经发软了。

“不,不能撤……勇气为先!”他强迫自己如此想着,可他心气一但泄下来,便止不住般地迅速萎靡了下去,纵然再如何地鼓动自个,也只觉得自身在越发蓬勃压来的遮天尘土面前矮小了下去。

马跑得更慢了,似乎也在害怕。左边右边,不知何时,同伴变得稀稀疏疏。但见一匹深青色的大马依旧在右前方一些,略显踌躇地奔跑。

只有三十步了!

已经越来越慢的鲜于武君直直地看到对面一排排的长枪硬挺挺地扑来,似乎只在转瞬间,便足以刺穿自己的胸膛,便足以碾碎自己的骨头,便足以让自己的身子悬挂起来又飞腾出去。

“跑!”

瞬间,一个词语爆炸般地在鲜于武君的脑海里出现了,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地迅速膨胀、扩大,把他的全身填得满满的。

只有二十步了!

几乎是同时,那匹右前方的大青马前蹄猛地跃起,乃是被缰绳硬生生勾出了一个半圆形的弧度,然后径直掉头,回身便去!

“跑!”

鲜于武君咬了咬牙,那明晃晃的冷嗖嗖的长枪刺入胸膛的疼痛感仿佛已经真切了起来,他甚至恍惚能看到对面蠕蠕人脸上的笑容!那是看待猎物的笑容。

“跑!”

他不再犹豫,猛地使出了自己有生以来最好的骑术,身子从马鞍上半坐半站,双腿勃然爆发出之前消失不见的力气,勾住了马腹。他奋力扯动缰绳,将马匹的前半身高高勒起,恍如拔山的气力,然后又如同拨断黄河般地朝身后一扯。

那马匹嘶鸣起来,掉头而去。

狂风呼啸在耳边,身后隐隐是蠕蠕人大笑的声音。

……

“怎,怎么都跑了?”

刘大官看得目瞪口呆。

他完全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见到自家的手下迎着对面的蠕蠕人冲锋,可冲着冲着,就有些人慢了下来,有些人掉队了,有些人拨马走了,最后,两方极为接近的时候,自家这边就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个人了!

再然后,这稀稀拉拉的几个人,也都回马四散而逃了!

他们一时间跑得满天星斗一样,聚集不起来,而那些蠕蠕人也不理他们,竟是直直的,朝自个这个地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