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鹿正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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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穷寇

“若我所料不差,”祁功目视北方,语气凝重起来。

“我们应该接近最西边的一伙蠕蠕部落的营地了。而那些蠕蠕人,恐怕是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了。”

他突然苦笑起来,望向祁定。

“祁定,你前不久还和我说,觉得我是个极为有勇气的人。我当时便告诉你,你说的不对。我看你的表情,像是不信。”

祁定虽然不知道祁功到底要说什么,但也本能地感到气氛隐隐紧张,自己也不由带了点慌乱。

“是,我是不信……”

“我说的其实是真话!”祁功不等他说完,径直打断。“我这人的性子,其实并不算勇敢,说句你们不信的话,在秃狼山上,我昏倒苏醒后,只怕是在场的人中最怯懦的一个……只是生死攸关,不进则死,逼迫得我不得不鼓起勇气来!而你们呢,你们也是一样的。我想你们心里只怕也有不少怯懦,后来,是撑着和蠕蠕人搏杀胜利的!”

“果然是这样……”祁定勉力点头。他还是不知道祁功想要说什么,却忍不住地更加慌乱起来。“我那时刚从内地来边塞,全靠着一股子求生的心气才坚持住。说句惭愧的话,那帮蠕蠕人投降后,我再试着拉弓,发现手指头已经抖得弯不动了……”

“可见这人的怯懦和勇敢不是一成不变的!”祁功声音越发洪亮了。“怯懦的人,到了死地,被鼓舞起来,未必不能极为勇敢!勇敢的人,安逸下来,没有了目标,未必不会极为怯懦……我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却怎么就没有往这里想过?!”

他伸出手,朝那片苍茫无尽、已经是半片绿、半片枯黄的干瘪草原指去,回身大呼:

“你们且看!我们一路行来,越走越看到干旱,越走越见到枯萎。如今到了此处,竟有一般的草萎靡在地、枯萎不堪牲畜食用了!”

他又指向地上那些已然了无生气的蠕蠕人尸体。这些尸体此时死了,失了血,越发的干瘪瘦小,让人怀疑下一刻他们就会直接腐朽融入到原野里。

“你们且看!这些蠕蠕人,这些蠕蠕马,哪个不是干枯至极,即便不杀,用不了几天也要自行毙命的样子?!这是穷寇!”

祁功几乎声嘶力竭地大声呼喊出来!

众人听到“穷寇”二字,都本能地毛骨悚然!

祁功突然冷笑了起来。

“我这才终于明白,为何半个多月前我还能逐渐捉到蠕蠕人,越往后,对面越是凶残难制。只怕半个月前,普通的蠕蠕人还不知道自家的情况,而这半个月,缺粮的情况纵然蠕蠕的酋长也瞒不住手下了!那些蠕蠕人,是整个部落过来的,只怕都携带着老幼。便是他们不在乎老,也要在乎幼的……所以渐渐越来越凶!”

他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越发放声冷笑:

“我才明白,为何我们今日之前,遇到的蠕蠕人都是掉头就跑。我之前以为是他们懦弱,如今看来,只怕是他们想要拼死回去报信!所以才毫不犹豫立刻逃窜。便是逃不掉,怕被我们捉住拷问出口供,也要么战死,要么自杀!”

他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急促,胸膛大幅度起伏起来,又如同蔓延出傀儡丝线,将众人的情绪、将众人的疑惑、震惊和惊恐牵引得一通战栗和颤动!

“我这才明白,”祁功从腰间抽出剑来,几乎咬碎牙齿。“我这才明白为何今天的这伙蠕蠕人突然就发了狂!我们行了这么多日,虽说是本着包抄去的,但蠕蠕人的大小部落有所分散,我们只怕是接近了这帮蠕蠕人的部落所在!他们的家小、他们仅剩的安身立命的牲畜只怕都在附近,他们如何不疯了般发狂?!”

祁功说到此处,终于顿住不动,仿佛耗费了全身的气力,半弯下腰,大口喘息起来。

众人皆是呆滞在当场,死一般地一片寂静。

“不对!”突然,若干都打破了这段寂静。他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的稻草一样激烈地反驳起来。

“兄长,我们柔玄过去也遇到过旱灾。远的事情,我不清楚,但我自出生以来,记得的就有三四次,也不见蠕蠕人就如此的厉害和凶悍!”

“不错,是这样的!”他这话一出,李胡儿等柔玄的老住户瞬间感觉自己喘了一口气,立刻连声附和起来。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想要驳斥祁功,还是驳斥自己此时心中的恐惧。

“那是因为之前的时候,没有一个蠕蠕可汗亲自领着大军,发誓把他们斩尽诛绝!”祁功再度冷笑。

“先前那些时日,受了灾荒的蠕蠕部落,或者可以迁徙到别处去,或者可以去掠夺攻击更弱的蠕蠕部落,犯不上死命来磕柔玄这块硬骨头的……可如今呢?柔玄在南,正牌的蠕蠕可汗统领着大军也从北压过来了,他们往哪里迁移?又能迁徙去哪?!”

众人越发目瞪口呆,口干舌燥,只觉得喉咙发干,身上发冷。

“还是,还是不对!”宿勤先过了良久,突然开口,只是已经有些勉强了。“我岁数大些,见过的多些。以往也有战败的、缺粮的蠕蠕部落出现的,虽说凶残些,但也不是,也不是极为凶残的……”

“那是因为他们其实还是有退路的!”祁功摇着头,呼出一口气来。“草原上,部落攻伐,乃是常事。所谓部落战败,对部落的头人来说,确实事关重大,但对于普通的部民,其实未必是多么大的事情。在自己的部落是当牛做马,投靠新的部落,有什么区别么?可如今呢?你们之前也挺乙居伐说了。这些部落,非但夺了他兄长的位子,还杀死了他们的母亲和家眷。这乃是刻骨的私仇!乙居伐说,要把这些部落车轮以上的人都斩尽杀绝,难道这些蠕蠕部落自己想不到这个么?!”

他说到此处,瞥了眼阿噗纳。这阿噗纳一直跟在祁功身边,但一直都是一言不发,从来不主动说话,也不和别人交谈。此时听祁功先前的一番话,他也有些心神恍惚,一时失神。又听到祁功问他,他这才赶忙躬身。

“军主说的不差!”

说罢,他又抬起头,忧虑起来。

“若是如此……军主,只怕我们有危险!”

在场的众人,又都沉默了起来,和这原野、这天地、这遍地已经冰凉的尸体一样,沉默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