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恳切
“我等了多久了？”
祁功盘腿坐在地上，手里折下一支野草，随意地打结。
“已经至少十个时辰了……”
祁定跟在他边上，却没有坐下来，而是垂手而站，神情紧张。
祁功脸上没有任何的反应，嘴里轻轻“哦”了一声，甚至还略微露出了一丝微笑。
“都十个时辰了，怎么还没有人回来？十支游骑撒出去，撞也该撞上的。”
只是他看起来云淡风轻，手里头那根野草，绕了好几次，也没能打出结来。
祁定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心里头跳得厉害。他往东南边上的茫茫原野望去，期待着能突然看到些尘土，看到派出去的游骑回来，只是那边也是云淡风轻，没有来人。
他们如同木偶般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全都不动。远处，是就地安扎的军队营寨。更远一些的地方，有人分散着马匹，努力寻找并啃食并不茂盛的草。
祁定又突然惶恐起来，又不希望远处的地平线出现烟尘了。因为烟尘未必是自家的游骑发出的，也可能，是蠕蠕人的大军。
身处于广阔的大草原上，会让人本能地有一种惶恐。无垠的原野和无边的天际交融在一起，平铺开来，会衬托得在这草原上的人显得越发渺小，像是穴居的兽暴露在空旷的天地之间，又像是把人剥光了扔在天地之间一样。
祁定站得久了，恨不得要么飞起来，要么钻到地底下去。
草原上的时间似乎是不存在的。又过了不知道多久，似乎只是很短的时间，又似乎其实很漫长。
“等了多久了？”
祁功把手里的草打了好几个结，想要再打一个的时候，不知道是因为草剩下的地方太短，还是手不太听使唤，一直没打出来。他索性把这根野草一扔，再度问起祁定。
祁定就要开口，祁功却又打断了他。
“其实也不必再等了。”
他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我早就想好了，接下来应该去怎么办。只是到底还是有些不坚决，想听他们报个信再真正作决断……”
他大步朝着停歇的军营走去。
“祁定，你跟我来，传我的军令。”
祁定一愣，忙不迭跟上去，可突然，他隐隐听到有马蹄震动的声音。祁定吃惊之下，回头去看，却见东边的土地上果然隐隐泛起尘土，只是规模不大！
“军主，你看！”
祁定赶紧喊住祁功。祁功也听到了动静，同样看去。
却见东面的地平线上，渐渐出来十二个人。
此时离得远，看不清他们的状貌。祁定又惊喜、又惶恐，恨不能自己飞过去看个清楚。祁功眯着眼睛，站着不动。
不多时，那些人渐渐近了。
“军主！我们遇到了他们两个，来复命！”先有人大声呼喊起来。听得出，这是之前祁功撒出去的游骑。
而随即，两声更为熟悉的声音呼喊起来了。
“军主！”
“兄长！”
一听这声音，祁定瞬间兴奋起来。他听得出，这是祁深礼和元悛的声音！
祁功也有些心神恍惚。他往前走了几步，迎着来人上去。此时，那些游骑更近了，面容也清晰了起来。果然！除了那十个先前撒出去的游骑外，另外的两个人，一个是祁深礼，一个是元悛。他们都穿着蠕蠕人的衣服，看起来风尘仆仆。
“你们怎么来了？”祁功快步上去，见这两人的打扮和模样，心里头隐隐有所猜测，呼吸也不觉粗重了许多。
祁深礼见了祁功，眼眶几乎泛红，翻身下马，单漆跪地。但他到底是沉住了气，酝酿了片刻，努力从容起来。
“镇将有他的吩咐告诉军主，命令我们来传信。要请军主和我先去安静的地方，好禀报军主。”
听他这么一说，那十个游骑先惊讶起来。“什么？难道不是……”
祁功见状，愣了片刻，顿时醒悟，立刻吩咐起来。
“这十位弟兄探路辛苦了。祁定，你先和他们坐在这，招呼好他们，不要擅自离开。我先去听镇将的吩咐，之后来找你们。”
说罢，牵过一匹马，上了马，领着祁深礼和元悛快步跑了两百多步，方才停下。
“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时四下无人，祁功沉着面孔，也觉得自己的心怦怦乱跳。
“为何你亲自来了？为何，为何士愉也来了？！”
他说到此处，看了看元悛。这位贵族青年此时满面尘土，狼狈不堪，哪里还有什么风姿优雅，竟是和那天在秃狼山上的样貌，有些类似了。
祁深礼见祁功发问，又见四周无人，再也支撑不住，翻身下马，跪在地上。
“军主！我军败了！全军溃散！我一路化妆成蠕蠕人，潜行而来，是想要告诉您，速速同我们撤回去吧！”
说罢，几乎放声大哭。
祁功虽然早有预料，只怕那镇将的主力军队状态不好。可听到“全军溃散”，却依然忍不住“诶”地长叹一声。
祁深礼在地上叩头。
“军主！我这边带了蠕蠕人的衣服，您可以化妆成蠕蠕人的样子，同我们一道走！我们三个人，动静小、目标小，依照我们一路北来的经验，潜行回去，是有可能的！我还带了那帮蠕蠕人的礼天大纛，虽说不知道有什么用，但或许遇到拦截的人，可以讨个方便……军主，且随我们同去吧！”
“只能如此了么？”祁功皱着眉头。
“只能如此了！”祁深礼咬牙答道。“此时此刻，您这里前面、后面都是蠕蠕人的大军，也没有辎重补给再给您运过来接应了！您若是留在此处，前后夹击，又没有补给，连水草都没有的，只有一死！那些蠕蠕人如今想必是追击劫掠柔玄去了，还顾不上来，可他们劫掠完成，掉头北返，只怕就在旦夕之间！”
“只能我自个逃亡，不能带着全军一起走么？”祁功勒住马，依然不动，乃是再度淡淡发问。“若是我自己逃跑，就算能回去，这些天积攒的基业也就为之一空了。那些柔玄豪帅只怕也要不再抬举我的。那个万俟轨，兴许还要报复的。”
“不行！”祁深礼奋力摇头。“如此多的人，蠕蠕人的游骑就算是瞎子都能看见！军主须得装扮成蠕蠕人的模样，化妆潜行，才有可能返回！谁都不能带！非要说的话，若军主能信阿噗纳，可以把他带上，兴许有用！至于回了柔玄后该怎么办，须是到那时候再做计较！”
此时此刻，祁深礼宛然已经是全然不顾他那些同样约为兄弟的旧日伙伴们了。他看祁功依然没有要走的样子，竟是直接上前来牵住祁功的马，就要拉着祁功开路。只是他的手刚牵住缰绳，就被祁功一把攥住。
“你说的确实有道理。”祁功看着他，表情分外认真。
“只是既然如此，我就更不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