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置身荆莽间
“军主！”
祁深礼急得快要哭出来了。“现在不是讲义气的时候！”
祁功却苦笑起来，轻轻摇头叹息。
“是我倦怠了。”
祁深礼和元悛一时间没有听清，双双愣在当场。祁功却并不理会他们，继续自言自语起来。
“是我倦怠了……那日镇将想要立威，我觉得口舌之争没什么意思，没有理会他，由他作为了。后来，那镇将想要贪功。我虽然觉得有更好的妥帖办法，但又觉得依着他做，没什么妨害，所以又由他作为了……”
“军主，现在真的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祁深礼此时听清了，急得再度拼命叩头。
祁功却依然不理他。
“只是我这倦怠之人，却怎么就不肯多想一想，我觉得万全无失了，觉得不必再有所作为了，别人会觉得如此吗？若是别人有所作为起来，我的万全无失，还是万全无失吗？！”
“兄长，此时，此时先莫要说这些……”元悛也勉力来劝。
祁功却仍是摇头。
“现在正该说这些！”
他突然声音放响亮了起来。
“我这些日子，都是随波而走，被别人牵着鼻子行动。今日，你们来牵我的鼻子，我偏不听从了！”
“军主，我们这是肺腑之言，是思来想去最好的办法！”祁深礼越发着急。
“那日我们商量听从着军令出兵，也是觉得，那是最好的办法！”祁功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大喝起来。
“那日祁力士和我说，说这被人牵着鼻子行动，不是英雄豪杰该做的事情，我这几天一直在想这句话，我此时想通了！跟着别人走，自以为思虑妥当后依然是万无一失，可人总有思虑不妥当的时候！若是一直跟着别人走，亦步亦趋，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拐了个弯，牵引到不妥当的地方去了！这次出征之前，我们决定听从镇将前，有谁想到，蠕蠕人会突然变得勇猛的吗？！”
祁功越说越急促，越说越大声。
“祁力士说得不错的！这步步计较、步步亦趋、步步不敢逆势而为和逆人而为，确实是寻常人都知道的最妥当的做法，却也只是寻常人的做法，是庸人、是俗辈的做法，不是英雄豪杰的做法！”
他说到此处，字字咬牙。
“所谓英雄，就得去走寻常人不走的道路！所谓英雄，本就是万马千军中开辟荆棘闯出道路的人。所谓英雄，就是要寻常人不敢想的事情我敢想，寻常人不敢做的事情我敢做，寻常人不敢为的办法我去为！如此一来，便是死了，也心中无悔！”
他猛地呼出一口气，语气和缓起来，面庞更是竟然微笑起来。
“此时此刻，蠕蠕人也好，你们也罢，只怕都知道、都觉得，我最好是弃军孤身而走，其次是引军且战切还。祁深礼，你说，我能按照大家猜测的做法做么？”
祁深礼心神一时间恍惚，无暇去消化祁功刚才话语里隐藏的意思。元悛也是呆若木鸡。
“祁深礼。”祁功面色放沉了，表情也严肃了起来。“我问你，我决心留在此处，宁可死，也要不落窠臼地作为一番，你是跟我还是不跟我？”
祁深礼如梦方醒，赶紧跪倒。
“我自然跟军主！我若不跟军主，也是一死，为何不随军主，不随军主再奋勇一番？！”他说到此处，面带苦笑。
祁功又看向元悛。
“士愉呢？我是真没想到，你这样的身份的人，会亲自穿过朔漠来找我……说实在话，我心里十分感激。我实话告诉你，接下来我要做的事情，只怕有危险，你若是要走，我绝不敢怪你的。”
元悛看看祁功，又看看四周广阔的原野，也是苦笑起来。
“兄长，我说实话，我这次出来，是壮着胆子来的，也本以为见了你会赶紧一块回去……兄长，你看我在这样的地方，便是自己想要走，又如何能独自回得去呢？”
他说罢，躬身深施一礼。
“我元悛到了此时，也是并无退路，只能事事听从兄长，再作殊死一搏了！”
祁功微微点头，轻轻扶起元悛，却没有再多说什么话。
他扫视了这两人一眼，一拨马头。
“既然愿意从我，且随我来！”
说罢，径直奔向军营的地方。
祁深礼长叹了一声，骑着马跟了上去。元悛回过头看看来路，也是轻轻叹气，纵马跟了上去。
那些被祁定安排着原地不动的十个游骑，正在暗暗惊疑，却见祁功骑着马去而复返了，心中的惶恐顿时疏散了一些。而祁定也赶紧站起来，迎了上去。
“你传我的军令。”祁功勒住马，淡淡说道。“去让所有人到东面的小坡下集合，我要说话。另外，你让我的部众都骑着马出来，在人群的东南西北分别围住。”
祁定听了这番吩咐，顿时颇为惊骇，心里头乱七八糟的猜测打着滚一番翻涌出来了。但他也不敢打听，低着头，说了声“喏”，跳上马离开。祁功却命这十名游骑也跟着自己，径直上了小坡，然后一起跳下马，踩在地上。祁功站在最前头，左手按在腰间的剑上，眯着眼睛往前面看。
渐渐地，那军营里的人散溢出来了，先是三三两两，然后一大群一大片一起像云一样飘出来，汇集到祁功所处的小高坡底下。他们记得祁功的军令，这种时候并不敢随意交谈，只是眼里分明都透露着惊疑。
终于，所有的士卒都围绕着小坡聚集在一起，仰着头看向祁功和他身后的人们。
他们也见到了祁深礼。这些人中不少是认得祁深礼的，看见他此时穿着蠕蠕人的衣服立在祁功后头，心中越发惶恐，隐隐有了猜测。
众人聚齐了，鸦雀无声。祁功却不开口，默然等待了一刻钟的时间，直到众人心中的焦躁惶惑忍不住地抓挠得越发厉害，才终于缓缓开了口：
“诸位，我有一句话同你们说——我们已陷入死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