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坐说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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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烧同顺当、围攻赫山房的故事

金庸出生在海宁袁花一个官宦富商家庭,其家由数辈人惨淡经营,家境渐见殷实,在远近也有了点名声。但就在金庸将出生之时,家庭突遭变故,几乎顷刻之间被掏空了家底。

此话还要从金庸的祖父查文清说起。光绪十二年(1886年)查文清进士登科,至十六年(1890年),分发江苏丹阳,授知县。十七年(1891年)四月,位于丹阳城东的天主教堂被当地百姓焚毁。为此,洋人状告到了两江总督刘坤一那里,要求缉拿、惩办纵火犯。作为地方主官的查文清很快接到上方指令,札饬严办。但查文清早已看不惯洋人在中国领土上横行霸道的行径,认为教堂被焚系事出有因,故不打算惩办纵火者。为此,他故意拖延时间,让几个所谓的罪犯逃之夭夭。对此,洋人极为不满,遂对刘坤一不断施加压力。不久查文清即遭追责,被革去官职,随后便“打道回府”了。

年方四十三岁的查文清被革职回籍后,便全身心地搞起了实业。他集中家里的资金开办了茧行、丝行、酱园等,还将一部余钱借给别人家的钱庄,以钱生钱。没几年,就赚得了一点资本。随后,就在袁花镇上的皋木桥北堍(今袁花茧站)建造了一座当铺——同顺当,自己开始做起了典当的营生。

查文清自从事经商始,夙兴夜寐,事必躬亲,经过数年的奔波,总算打开了局面,也积攒了一些钱财。到了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查文清开始对祖居赫山房进行改扩建,拟将此建成一个前后五进加一西花园的大型庄园。赫山房的整个改扩建过程,历时数年。当时的砖瓦船、砂石船等供料船只日夜不停地上货,木匠、石匠、泥水匠等各种工匠纷纷入驻,赫山房所在的秤钩浜一时忙碌非凡。

可能查家的动静也大了一点,就在查文清为赫山房大兴土木之际,被钱塘江对岸、四明山里的土匪给惦记上了。在不知不觉中,这帮土匪让查文清“放血”的阴谋也即将付诸实施。

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三月的一个早晨,同顺当的一位伙计照例去打开当铺的大门。突然发现大门上戳着一把匕首,匕首还钉着一封信,这位伙计小心翼翼地拔下匕首,取了信,急匆匆地送到了查文清手上。

查文清拆开信封,顿时大惊失色,连呼“糟了,糟了!”原来这是四明山的那帮土匪送来的勒索信,上面写着要查文清备银一万两,且不准报官,否则将他全家老少全部杀害!此时的查文清犯上了愁,报官肯定不是好法,因为首先要给官府花销银两,而官府那帮人是不是与土匪勾结在一起也难说,若先去报官,到时可能反会人财两空。查文清反复掂量,最后决定由自己直面这桩凶事。查文清曾听说道上有个规矩,即:六折七折不伤命,八折九折谢财神。土匪勒索的出价也是有虚头的,可以打点儿折扣。查文清更清楚家里的这本账,照原先,凑齐一万两银子也不是一桩难事,但这两年正扩建赫山房,大兴土木,所以在此时要凑齐这一万两银子就有点问题了。于是,查文清通知钱庄和当铺将所有的钱汇集起来,最后能动用的只有四千银圆。接下来查文清便故露声色地(让土匪知道,家里没钱了)到处去借钱,最后凑齐了六千银圆。

没几天,几个蒙面土匪上门来取钱。土匪见查文清只拿出六千银圆,抓住查文清不由分说就是一顿毒打,最后在查文清不断求饶下,加上两房妻子何氏和黄氏也在旁苦苦哀求,并将身上的饰物都摘下来拱手以呈。这几个土匪一看,觉得也真的榨不出什么东西了,于是拎起几袋银圆,一声口哨,便消失在黑夜当中。

查文清也是个不屈不挠的强者,这一次破财并没有使他就此消沉,这时他的年龄也不过五十出头,于是顶着压力,更加努力经营,几年后就又恢复了元气。

时光如梭,一转眼,至宣统辛亥岁(1911年),查文清已年逾甲子又三载矣,年龄不饶人,始感精力不济。而此时长子教忠虽近在身边,且年亦正当令,但教忠不大务实,喜欢做些虚头巴脑的事,当时正热衷于镇上的商会事务,查文清想让他管当铺,他不愿意。而次子钊忠、幼子楙忠(金庸的父亲)才十五六岁,年纪尚小。于是,他将家里的主要产业——同顺当铺,逐步交给自己多年培养的一位远房亲戚——朝奉阿大,自己基本上不再参与每天的具体业务活动。又过了几年,到七十岁,查文清就此正式退居幕后,仅参与镇上与族里的一些公益事业。

而这个受查文清托付的朝奉阿大,在接受重托经营数年后,见同顺当日进斗金,眼有点“发红”,开始生出异心。到了1923年立夏前后,阿大将当库内贵重当物席卷一空,心一横,一把大火将同顺当化为灰烬。

火烧同顺当震动了海宁全境,查文清知晓后,急火攻心,当场晕倒在地……

烧了当铺,不仅是毁坏了几间房屋,烧掉了当物与账册,那些当票可还在当户手中。对此,查文清不得不拿出“老底”照赔。当时,当户在当铺当物,当价是压得很低的。当铺烧了后,对一般小当户,按当票上的价赔当物也就应付过去了,但对持有大额、巨额当票的人来讲,照当票上的价照赔,那损失就大了,这些大当户对这种赔法,肯定接受不了。于是,这批情绪激愤的当户,手执棍棒向赫山房赶来。一路上加入的人越来越多,待赶到赫山房时,竟已聚集了千人之众!

这批人气势汹汹地围住了赫山房,一连数天,在赫山房安营扎寨。查文清躲在了阁楼上,不敢露面,他让家人备菜烧饭,对这些人管吃管住。而此时镇上的警察所怕触犯众怒,见赫山房被围,也都装聋作哑,靠在一边不动声色、袖手旁观。

最后,被逼无奈的查文清只得让大儿子教忠赶到长安镇(袁花、硖石当时还都没有电报),拍了一份电报给同年、已离职的前总统徐世昌。这个电文上只有寥寥数字:当铺被烧,当户反,请求保护。徐世昌收到电报后,利用余威,即向浙江的同僚打了招呼,这事很快从上面“捅”到了海宁。最后经官府调解,当物还是按当票额赔偿,事情总算平息了下来。

查文清经历了这场变故,掏空了家底,心力交瘁,便一病不起,就在当年桂花盛开时节(9月22日)撒手归西了。

全家的顶梁柱轰然塌下,查家人一时难以从悲痛中走将出来。在凄凄惨惨悲悲切切中,很快就到了天寒地冻时分。就在此山重水尽之时,一声啼哭冲散了笼罩在赫山房上空沉闷、郁结的气氛:金庸降生了!(图6)这个新生命的诞生也给全家人平添了几分喜气,就像在黑暗中,射来了一束光线,让人生出了一点盼头。这也就是当年在袁花盛传的“火烧同顺当、围攻赫山房”的故事中,突遭变故后的赫山房查家,所交相逢遇的一悲一喜的两桩大事。

而说起这位生于忧患中的金庸,特别在前半生经历许多深彻的人伦隐痛的遭遇,所幸者,自他后半生起,渐趋安定,献瑞呈祥,最终重振家声成就了一番大事业;从而“圆满无碍走完了人生旅程(林乐怡语)”。当然,这些都属后话,此处不赘,看官意欲了解,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