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铜镜(五)
河底泥沙中的尸骨历经久远,被河流冲走了许多。如今所能见到的,尽是些碎骨。除衙役外,增加了二十几个壮汉,足足用了四五日,才将那些能从冰水中捞起来的骨头,全部打捞完毕。
仵作又花了几日时间,勉强将那些碎骨拼凑。
但咋可能拼全?只能从骨头中勉强分辨出,都是些女人的骨头,可年代久远,早已无法辨认尸骨身份。
而若说线索,唯有一截脚踝骨上,栓了半个生锈的铁铃铛勉强称得上是新发现。
至于天鸣梦中瞧见的那个手上戴着玉镯的女子,并未在河底找到。
朱蓝山因此失落许久,难不成,他那场情真意切、你侬我侬的梦,仅仅是场幻觉?
他真是不甘心啊,可又因连日凿河,被冷水冻伤,回来后发了几日高烧,烧退后又茶饭不思的情况,整个人在短短半月内,瘦了两大圈,无心再找玉镯主人。大夫来瞧过几次,确认他除了已经大好的伤寒症,并无其他问题。
朱县令肉眼可见的憔悴了,却还要应付几日来守在外面,等着侍候他的杜大姐。
这大姐一听朱蓝山病倒了,整个人失心疯了一般,要与他共处一室以便照料,县公署的侍从几次将她赶走,她都执着地蹲在外面等,即便冻得昏厥在地,也要候在朱蓝山身边。
她这副痴情疯样被前来探病的王天鸣目睹,天鸣好心捡走她,把她扔回了府里。
朱蓝山无法,绝情话早说尽了,杜大姐也不在意,愿做飞蛾扑火。打定主意死乞白赖缠上他,任谁劝都不肯离开,若赶她,她便去寻死。最终,朱蓝山只得差人腾出个小厢房,暂时安置她。
杜大姐便心安理得的在县公署住了起来,日日给朱蓝山熬鸡汤,别说油腻的汤水他喝不进去,哪怕见杜大姐一眼,或是听到她的声音,他都嫌烦。
也不知是怎么了。以往他不会这么刻薄的。
再说那河中百骨案让镇上一片哗然,河边一众区域几日间便没了人烟气,连带香火一直不错的禅院也少了好些香客。
无人敢从那附近经过。
百姓们期待衙门能给个说法,老知县却早没了理事的心气儿,此事又与朱蓝山相关,便交予他全权协理,实则是要做甩手掌柜。
可惜朱蓝山从河边回来后便大病一场,病好后又魂不守舍,心心念念要派人再去挖,一定要挖出镯子来。
那镯子,如今已成了他的心病。
天鸣入了他的梦想探知病因,可他梦里却是一片虚无的白,独有一点,让她梦醒后捧着那半个铃铛琢磨了四五日——他的梦里虽是虚无,但天鸣的耳边却满是挥之不去的,清脆铃音。
“什么铃音啊,我说了,跟铃铛没关系!我就想找到那镯子。”
此时的朱县令眼圈发黑,憔悴地抽抽鼻子,带着点哭腔。林清越正一手搭在他的脉搏上,仔细辩着病症,朱蓝山说一句话,他的眉心就会皱一下。
王天鸣在不远处嗑瓜子看热闹,目光落在盒子里那半个铃铛上,忍不住又叹了一声。
“唉,我到是底咋了,一点胃口都没有。”朱蓝山盯着林清越的薄唇白面,咋看都不太喜欢,“你要是看不出来,我也早些请别的大夫,我可不想做一个被饿死的县令。”
他不是不想吃饭,是真的吃不下,做什么都没心情。
林清越抬抬眼皮,示意他噤声,此刻的他正以脉搏为介,连着朱县令的梦....是的,梦一直存在,不分白天黑夜,只是人们睡着时,才可感知到罢了。
王天鸣瞥了一眼,光是看林清越正经的背影,都能感觉到他似乎真瞧到了些什么。
半晌后,林清越收手,房内的两道目光紧紧盯着他,朱蓝山见他半晌不语,正要抱怨,林清越忽然抬起眼皮,淡淡问他,“可有思慕之人?”
朱蓝山大气地指指翘着二郎腿的王天鸣,“全城皆知,我求她不得。”
“不是她。”
林清越斩钉截铁的一句话,不仅让朱蓝山瞪大了眼,也惹得天鸣再次望了过去。
朱蓝山指着自己胸口,“我的心你的心?我爱谁你能知道?我说了我爱王天鸣,那就是爱她!”
林清越走近天鸣,淡然坐下,又道一句,“不是她。”
这话让朱蓝山气的咳嗽。偏偏天鸣拄着腮认真问,“如何断定,他爱的不是我?”
林清越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吹散其上浮叶,道,“心上人既在眼前,又何来相思?再说,两情相悦却不能相守而生疾,才叫相思病。单方面爱而不得的病,只是因憾生疾罢了,比如,那位痴情的杜大姐便是。可惜世人大多分不清这些,好些患者都治错了。”
朱蓝山心急道,“胡说八道,庸医,我没相思病!我那是凿河挖尸咳咳咳...伤寒未愈....咳咳咳咳。”
林清越对他的辩白置若罔闻,看着天鸣的眼睛继续道,“找到他的思慕之人,得此人三滴眼泪,便可治愈。”
“为何是三滴?”
“轻症一滴足以,他病得不轻,需三滴。俗话说,泪为生别滋。泪滴含情,病从心中来。无情者的泪多少滴也是无用。”
王天鸣凝眉想了一会,正要对着洋葱挤眼泪给朱蓝山治病时,却被林清越按住,“你爱他?”
王天鸣诚恳的剧烈摇头,直接给朱蓝山心上插刀。
“那你挤什么,挤了也没有。”
“总不能看他病死吧。”
“找他心爱的人就行了。”
“哪里找?”
“....”
朱蓝山义愤填膺,猛地下床,拉过王天鸣,三根手指冲天发誓,“我发誓我爱的只有你,千万别听他这七品芝麻官造谣生事。”而后理直气壮撑着一张惨白小脸,看向身后冷漠拿起瓜子准备看热闹的男人,“你大可去查,我朱蓝山何曾是那朝三暮四的男人,说爱谁,便是爱谁!此生不渝!”
林清越眨了眨眼,看他义正言辞的模样,目光恍然,哎呀了一声,“也可能是你上辈子的爱人。”
“.......”
王天鸣登时挑起双眉,想起来朱蓝山几日前对她说的那个梦,眼里绽放出异样的光彩,“难不成他梦里曾是个姑娘,梦里与他难舍难分的男人才是他的思慕之人?!”
林清越歪了下头,懒懒站起,越过朱蓝山如遭雷劈的模样与天鸣对视,轻飘飘点点头,“很有可能哦。”
王天鸣顿时放声大笑,“朱蓝山,原来你过去是个姑娘啊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