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废话太多
黑猫利用【风行】化作了气,随着对方传过来的力量晃动,向着门外斜向上方飘荡,最后在门沿处,虚化的气重新聚集成了猫的形态。
门檐的高度,一般人在不借助工具的情况下,很难随便触碰到,对猫而言是相对安全的地带。
“神、神猫。”
是腾彦的声音。
猫俯身在门檐,低头向下看,视觉中映照出了举着灯笼“倒立”的腾彦。
腾彦脸上全是讶异,汗水大滴大滴的往外冒,衣衫不整,头上也没带方巾或帽子,发髻歪斜发丝散乱,跑的太匆忙都不注意仪表。
“喵呜。”苏叁算是给了个回应。
“我,我不是有意要吓你。”腾彦喘着粗气,“我没想到,你竟然还能突然消失,再出现。”
一般来讲,人是瞧不见气的。
苏叁从门檐跳下来,轻巧的落在地上,没发出半点声响。
端坐在地,抬头看着腾彦,眼瞳在黑夜中扩大成两团黑洞,只有在碰到灯笼火光时才会收缩一点。
腾彦干脆坐在门槛上,将灯笼放在一旁:“是我恳求道爷,把你送到门口的。现在家里人都在前厅参加宴会,庆祝明天的祭祀,可我却觉得非常不安。如果没有白天的事,我或许不会觉得有问题。但是,现在,他们表现的非常正常、其乐融融,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双手抱头,揉着头发,很是苦恼:“他们哪怕大吵一场,甚至动手打起来,我都会认为是合理的情况。偏偏他们什么都没做,连多子多福都很冷静,如平常一样。二妹也不发一语。”
猫歪着头,尾巴向前围绕四足,不明白这人说话的重点在哪。
“我是偷跑出来的。”
腾家的姑爷抬起头,眼神空洞的与猫对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从来没想过,我的生活会变成这样。其实,其实在得知彩花怀孕的时候,我非常高兴,我以为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我家里已经没人了,就算孩子姓腾,但至少也是我和彩花的孩子,对吧,是我们两个人结合的结果。”
腾彦像是在寻求黑猫的认可。他太需要别人来点个头,说个“对”,才能获得活下去的勇气。
苏叁动了动嘴唇,刚硬的猫须微颤。细小的动作,在黑夜中难以察觉,但腾彦的心思都放在了猫身上,转瞬间便将这点小动作,当成是猫的认可。
“对吧,我说的没错。人终究是会死的,天上仙人众多,可不是谁都能仙缘,能够求仙问道位列仙班。大部分人终究是会死的。但是孩子,孩子是人生的延续,至少我是这么想的。夫妻一起培养一个孩子,把这个家,把我们知道的事,尽可能的教授给他,这就是传承。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腾彦抹了抹脸。苏叁发现,这个男人可能哭过:肿眼泡、白眼球发红、脸庞肿胀过于红润,眼角有用力多次擦拭的痕迹,鼻子头也有点红,声音发哑,袖口和领口有潮气。
——饮酒、大哭、洗过脸。
苏叁保持沉默,看着腾彦表演。
“我不知道太多的生活方式。我的需求也很简单,我真的很感谢,腾家能招我做女婿。只是我没想过,会发生这么复杂的事,一般人应该也想不到吧。彩花怀孕后,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我想照顾她。但管家,哦,就是葫芦籽安排了专门伺候她的老妈子,说是专门照顾孕妇的老手,没有我插手的余地。我想了想,我也确实不懂照顾孕妇,所以只是时不时去看看她。没想到她状况越来越差,我在心里……”
他深吸口气:
“在我心里,我跟岳丈一样,也想着——视而不见,对彩花视而不见就好了。她一天天变的凄惨,我只要不经常看她,不去看,就能当作没有发生。”
“孟子曰:无伤也,是乃仁术也,见牛未见羊也。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我不愿意见彩花日渐消瘦,究竟是不忍心还是太自我,我现在也分不清了。”
谁分的清呢?猫也分不清。
猫甚至不知道腾彦说的这些都是个啥。
禽兽?畜生?猫就是,哪里会懂人口中的“君子”指的是个啥玩意儿。
不忍心?猫仔细回想,也没想出来捕猎时有没有“不忍心”的情况出现,甭管是老鼠、鸟还是虫,只要是能吃都会去吃。吃之前要是有机会的话,还会拨弄一番,耍一耍猎物再吃。
没有,没有不忍心的时候,从人的角度来讲这种玩弄猎物捕食弱小的行为,可能还很残忍。
可是猫在遇到更强大的捕食者时,也会遭遇同等待遇。
如果老鼠和鸟很惨的话,那被捕食的猫惨不惨?
思考这种问题,只会空耗精神,简直是让猫精神内耗——人干嘛研究这么扯淡的事,难道都吃饱了撑的没事做吗?
被吃就很惨,岂不是悲剧一直在循环,只有这世上没有生物才能终结悲剧。
猫完全忽略了,人的情绪和意识比猫要更复杂。
智能更高的存在,在看到同类受苦、死亡时,会在潜意识里带入自己,怕自己也受同样的苦。包括看见不公正的待遇,会感到气愤时也一样——怕自己也遇到不公平的事。
就连“兔死狐悲”这种事也有可能发生。
太阳底下无新事,人也是多种多样。
有人相对敏感,更容易受到外界信息的影响;有人相对迟钝,觉得周遭发生的事情都无所谓。
这些都是正常的,只不过会被人为的划分出“热情”与“冷淡”。
腾彦读书识字,接受过“仁”的相关教育,自然催生出了与仁相近的意识。甚至共情能力比较强。
生活环境比较简单,条件较为优渥的人,也容易表现得有善意——有善良的资本和从容。
苏叁在这一时刻,认为这家伙是不是单纯要跟猫谈谈心。毕竟可爱的小动物能治愈喜爱动物之人的心灵,排解压力,是很好的倾听者,能随便承接烦闷之人的胡言乱语。
但腾彦话锋一转:“你能带我去祠堂吗?我想现在,我想立即马上就去见一见,道长所说的真正的彩花。我想看看她,跟房间里的是否一样。”
他紧紧攥着衣领按着胸口,好像胸中埋藏着一万斤的铁块,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苏叁眨了一下眼睛。
“我问过道长了,他说你能办到。”腾彦强调。
——那你说一大堆废话干吗?
猫不会共情,猫只觉得厌烦。
噼里啪啦铺垫一堆,不如上来直接说这句话。早说早启程了,哪会在大门口吹凉风。
苏叁站起来,回头转身,屁股冲着腾彦,“喵”了一声,走下了台阶,拐向了街道。
腾彦见状,赶紧提起灯笼,跟上了黑猫。
苏叁不敢走得太快,腾彦只是个普通人,叫他在黑夜的黑风山里靠目力寻找黑猫,不亚于让盲人在玻璃渣子里找水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