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辉哥儿
林老夫人回程的心情明显好过来时，一路上与刘妈妈有说有笑，时不时的把明哥儿和辉哥儿抱到自己车上逗耍一番。只是，只有刘妈妈看得真切，这老太太怕是真喜欢辉哥儿这个聪明的娃娃。
兜兜转转，赶回青州都已经是五月了。
林威是个孝顺的孩子，在得了峰二的信儿之后，在林老夫人回府这日，早早在城门口恭候。
林威和倪大娘子远远看到林老夫人车队身影时，便又向前迎了迎。
刘妈妈打了车帘子，林威走上前，拱手说道：“母亲一路辛劳，都是为儿子的前程，儿子无能，劳累母亲了。”
林老夫人怀里抱着辉哥儿，辉哥儿睡得正香，听到林威发了话，顺势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这是免得吵到了辉哥儿。刘妈妈忙替林老夫人回道：“主君莫怪，这三少爷刚刚睡下，老太太怕惊扰到他，请主君和大娘子回府议事。”说罢，把车帘子放下，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青州城。空留林威和倪大娘子，两人意外的相顾一眼，连忙上了马车，往府里赶。
回到府中，安置好明哥儿和辉哥儿，林威与倪大娘子来见林老夫人。
“母亲劳苦，儿子给母亲备了席面，已着人在前厅安排，还请母亲赏脸。”林威讪讪的说道。
“我知道你们的孝心，今日我乏了，你们去享用就是，我得好好歇歇我这把老骨头。”林老夫人边说，边捶了捶肩膀。
林威立即说道：“那母亲好生歇息，儿子这就把明哥儿和辉哥儿带回去，免得在这里叨扰母亲。”
林老夫人斜目看了一眼倪大娘子，缓缓说道：“你们把明哥儿带回去吧，这么多日子没见了，大娘子怕是手帕都哭湿了吧。”
倪大娘子立马上前回话：“母亲说的是，这孩子都是娘亲身上的肉，哪有不疼不想的。”
林威闻言，立即拉了拉倪大娘子，示意她失言了。
“那就早些带回去，也好圆了你们母子情深。辉哥儿今晚就先睡在我这里，老爷去跟石姨娘说一声，说明日我亲自送回去。”林老夫人说道。
林威瞧了一眼林老夫人，又诧异又好奇：“母亲，不担心这孩子闹着母亲安寝吗？”
“主君莫要担心，这些时日都是三少爷陪老太太睡的，三少爷睡觉最是听话，不吵不闹的，乖巧得很。”刘妈妈顺势说道。
“既然去通知石姨娘，那今晚就宿在那里就是。”林老夫人缓缓说道。
“是。。。”林威更加诧异，看了一眼铁青着脸的倪大娘子，忙回头就去了石姨娘屋里。
“阿娘，你说老太太这次回来，会给我带什么好东西？”芸汐坐在八仙桌旁，身上披着一件粉色串银丝的锦缎袄子，手里摆弄着点茶用的茶筅，年岁不大，却出落的清新雅丽。
杨姨娘停下手里的活计，看了一眼芸汐，缓缓说道：“让你在老太太面前端庄些，端庄些，你就是不听，如今来问我老太太会给你带什么，换作你是老太太，你会给自己带什么？”
“阿娘不必拿话酸我，我也不缺老太太这点子东西，父亲早说过，就疼我这个唯一的女儿，绝不委屈我，我想要什么好的拿不到？更何况阿娘如此受宠，我没什么好争的，老太太有什么好的，我也不稀罕。”
“傻姑娘，你知道什么！老太太这次去盛京，就是为你父亲讨官去的，你再风光，也不过是庶出，比不得你大哥哥那个嫡子，再加上大娘子那母家的显赫背景，现在只是你父亲还在，倘若有一天，你父亲不在了，若你将来又没有个好的前程，嫁个好夫婿，那咱们娘俩可就没有出头之日了。”杨姨娘缓缓走到芸汐跟前，慢慢坐下，盯着她说道。
“阿娘混说些什么，父亲如今正值壮年，说这些没边没头的话。以现在父亲对阿娘和我的这份疼爱，未来定不会亏了我们母女。”
杨姨娘拢住芸汐一双小手，严肃说道：“如今家里一共三个孩子，嫡子那份我没有打他的主意；老三的那份未来也是我们的，我是清楚的，可现在开始若不为你筹谋，你的未来我是最担忧的。”
“如今阿娘给父亲做了妾，过得不也很体面，可知未来做大娘子也好、做妾也罢，终究看的是手段。”芸汐淡淡说道。
屋里静悄悄的，杨姨娘从没想过芸汐会有这样的“见识”。想起跟着大娘子进府的第一天，看到林威的那一刻，她的心早就被勾走了，杨姨娘瞪大了双眼，出神的望着芸汐。
芸汐也意识到说错了话，立刻低下了头，不敢再说话。杨姨娘盯了好一会，这才缓缓说道：“你也是大了，该懂事了，那也总该明白正头大娘子和妾室的区别！当年我与大娘子争的不就是夫君的疼爱吗？后来进来一个石姨娘，这样许多桌底下的事，才有了人去担，偏她是个不吭声的，这样才有了我们娘俩的好日子。未来若有机会做正室大娘子，我要是要去为你争一争、抢一抢！”
芸汐刚要辩白。
杨姨娘苦笑的接着说道：“但若只是个大娘子的名头，我也是断断不依的。你还记得你那姨妈家的表姐吗？本就不是什么富户，非要上杆子去给庄头家里做大娘子，说来也算是有钱有势。可到头来，人家家里只是为了纳妾方便，这才讨了你表姐，如今空有个大娘子的名号，内里是什么都说不上话。现如今，家里的妾室过的都比她好，现下住进郊外的庄子上了，连夫君都见不到了。这样的大娘子，我也是不会让你去当的。”
芸汐听得入迷，便说道：“那什么样的大娘子，阿娘觉得最好。”
杨姨娘笑笑说道：“那自然是要找到像你父亲这般行事的男人，家中又有厚实的家底，让我们不会为吃穿发愁。婆母好相处，家里人口简单，这样的家庭才是上佳人选，若再能有个勋爵傍身，说不定未来还能有个诰命。”杨姨娘越说越兴奋，似乎她就是嘴里那位大娘子一般。
芸汐帮杨姨娘捋了捋鬓发，笑着说道：“阿娘此生怕是没有这个福气了，就等着让女儿去当这诰命大娘子，替阿娘享享清福。”说罢母女二人相视一笑。
杨姨娘笑道：“真到那日，你可不能忘了阿娘。。。”
翌日晨，众人用过早膳，林老夫人破天荒的请众人到她房里。
林威和倪大娘子进门就给林老夫人行了礼，然后是杨姨娘和石姨娘，及明哥儿和芸汐。
林老夫人受了礼，逐一安排请大家就坐，除了杨姨娘和石姨娘伫立在林威身边，其他人都坐定之后，林老夫人便发了话：“今儿个，请大家来，是有几件事，说与你们听。”
“都听母亲的吩咐。今个儿瞧着母亲比昨儿个精神好，母亲康健这是儿子的福气。”林威回了话。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辛苦大娘子了。”林老夫人淡淡的说道。
“都是儿媳该做的，母亲辛劳。”倪大娘子慌张起身，说完又慌张坐下，一不小心磕的板凳直响。
“我这趟进京，先是回了趟娘家，见了你大舅舅和大舅妈，你二舅舅派了外差，只能下次再见；这次京察大典的事，幸得辟阳侯的脸面，应该会有恩旨下来。”林老夫人说罢端起了白瓷茶碗，用碗盖轻轻拨弄着茶碗中的茶叶。
林威大喜，忙说道：“这都是母亲的功劳，儿子不知该如何报答母亲。”
林老夫人见林威喜不自胜的表情，放下茶碗，理了理衣襟，说道：“老爷是该高兴，可也别忘了辟阳侯的恩情，日后在朝上，要互相帮衬才好，这样也不埋没了我和老姐妹的情谊。”
林威马上收住表情，作揖回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既然是侯爷的脸面，儿子自然清楚该怎么做。”
“再有，我虽然是长久的不管事的，可总也要有个人说说话，也想再享受一番有人膝下承欢的情景。”林老夫人扫视了一眼，说道。
“母亲的意思是。。。”林威不解。
“我想把辉哥儿挪来我屋子里养着，石姨娘也住过来，日常吃穿用度，就不用再从公中出钱，从我的体己里挤挤就够我们娘仨用了。”林老夫人低头理了理自己的衣袖。
此刻，众人哗然，才发现辉哥儿一直站在林老夫人身旁，只是个头太小，不显眼罢了。
“母亲这是要打我这做儿媳的脸面吗？有家里的嫡长子不养，去养那小妾的庶子？”倪大娘子一个不稳，着急起来。
林老夫人看着气急的倪大娘子，并没有立时回应。只又端起茶碗。
倪大娘子自己也觉得说的不妥，自己又悄悄坐下。
林老夫人淡定的说道：“如今，明哥儿有你这个大娘子在，阖府上下亏待不了他，再者，毕竟他是我们的嫡子嫡孙，未来的前程自然不必说。芸汐有杨姨娘做靠山。。。”说到这里，林老夫人斜眼看了一眼杨姨娘。
林老夫人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这府里，从来也没亏过芸汐，老爷只有这一个女儿，多疼惜些也是应该的。唯独这辉哥儿，既不是头一个、也不是独一份、生的最晚，什么先机都没占到，更何况石姨娘是这样的性子，万事不争的，若不是大娘子发话，恐怕都不能伺候老爷。”
倪大娘子马上回声：“可没。。。有。。。这。。。”
林老夫人并不理会，继续说道：“如今，我老了，也需要个伴，这一路上，辉哥儿很是乖巧听话，不吵不闹，适合我这个老婆子，他母亲又是个娴静的性子，我看就这么定了，老爷说呢？”说完，林老夫人望向林威。
林威立时起身，作揖回道：“一切都依母亲的，儿子无有不从。”
倪大娘子望着林威，眼睛都白到天上去了。她并不是希望明哥儿养在林老夫人身边，而是气的是又少了一个可以拿来解气的人。
林老夫人见林威给了答复，便说道：“既如此，刘妈妈今儿个就去收拾屋子，石姨娘抽空收拾下，就搬过来吧。”
石姨娘见林威与大娘子都不吭声，便走到林老夫人跟前，福了福，说道：“如今辉哥儿得了老太太的赏，这是他的福气。若老太太不嫌弃，我愿意侍奉老太太。”
林老夫人回道：“不是让你侍奉我，你还要继续侍候老爷，只是住到我这院儿里罢了，换个地方，也少些烦忧。”
众人继续坐下去也是尴尬，说完后，林威躬身便回去了。
老太太独留了石姨娘。
石姨娘见众人已走，拉过辉哥儿噗通一声跪地给林老夫人磕了一个头，道：“老太太在上，姨娘石氏携子给老太太磕头了。”
林老夫人一惊，问道：“这是做甚！”
石姨娘跪着答道：“这些年，我只当是在这人生里修行一回，从不去争、不去抢；早先我也想过老太太明镜一样的人，怎会看不到。这几年看开了，老太太不是不管，是不屑去管，若我自己是个得力的，老太太定会帮手，若我是个软弱的，自然没有自己的活路。今年冬天，辉哥儿肚子饿，偷跑出来，不知怎的，摸到了老太太的佛堂，偷吃了供果，是刘妈妈发现，把人送了回来。老太太非但没怪罪，反而赏了两大盒糕饼。我就知道，老太太最是善人善心。”
林老夫人使了一个眼色，刘妈妈赶忙上前扶起二人。
“供果的事，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辉哥儿并不是偷食了供果，我平素里最烦不问自取，这是偷，我是最不喜的，可没成想的是，这辉哥儿是问过菩萨才拿的供果。刘妈妈你说。”
刘妈妈服了服，说道：“那日，我路过佛堂，见三少爷在菩萨面前祷告，说是肚中饥饿，求菩萨开恩，赐他些吃食。没成想，三少爷没关门，外面一阵风，竟真的吹落了一个果子。三少爷这才捡起，谢过菩萨后才吃的。吃罢还给菩萨磕了三个头，说是未来有了银钱，一定还菩萨三个果子。”
“我是看这孩子心善，又有菩萨显灵，这才留意到你们娘俩日子竟过的如此清苦。这次去盛京，无论多好的膳食，明哥儿都提不起什么兴趣，可见平日里没少吃。可是辉哥儿明明很想吃，可又非要拘着，每每让我看的怜惜。”林老夫人感叹道。
石姨娘自顾自的抹着泪水，并不说话。
“我知道你们的境况，如今辉哥儿是个聪明的孩子，我是真心想养在身边，山珍海味不敢说，但是吃喝缺不了你们娘俩的。你也得振作起来，不为自己考虑，难道辉哥儿的前程你也不管不顾吗？”林老夫人盯着石姨娘问道。
“自然是要的，如今有了老太太的恩赏，我一定好好抚养，自己争气。”石姨娘撇去眼角的泪花回道。
这个春天，真的很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