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盛京4
众人这才把注意力集中在这对新人身上。
新郎官今年十七,只比新娘子大一岁,生的眉清目秀,面如冠玉,身材修长,着大红喜袍,用得上等绸缎,质地光滑。
伯夫人与庆哥大娘子拉着新郎官上上下下好一顿打量,这新郎官也不厌烦,只微微笑着。
庆哥大娘子又嘱托、又强调,说了好些话,这才放新郎官领着新娘子出了府。
林老夫人帮着伯夫人送了宾客,忙活了一整天,明哥儿和辉哥儿早早就回了金兰斋睡下了。林老夫人回房去看两个哥儿时,两个人早都睡到九霄云外去了,看着一脸倦容的辉哥儿,林老夫人有些莞尔,开始憧憬这个孩子未来娶妻生子的那一天。
第二日一大早,林老夫人便带了重礼,前往跟林威说过的那位老姐妹府里。
原来这老姐妹不是别人,正是辟阳侯夫人李氏。
林老夫人还在阁中的时候,便与辟阳侯李氏夫人私交甚笃,如今辟阳侯获了圣宠,晋了侯爵,还在军中担任盛京观察使,承担京都防务。而这回,林老夫人更是备下重礼亲自登门。
辟阳侯夫人一干人等在侯府正门等候,给足了林老夫人体面。林老夫人带着明哥儿和辉哥儿下了车,眼泪就止不住的流,慌忙拾级而上,两只手牢牢握住辟阳侯夫人的双臂,哽咽半晌,才道:“都好吗?”
辟阳侯夫人只顾着低头抽泣,闻声忙点头说道:“都好,都好,走,进府!”
一行人前后拥着丫鬟婆子,步行来到正堂,虽是春天,可盛京气温并不算高,屋里正中立着一个缂丝鎏金貔貅香炉,地龙还没停,温暖如春,主宾坐定。
明哥儿和辉哥儿进门就给辟阳侯夫人行了礼,受完礼,辟阳侯夫人叫人取来两只上好的玉如意送给二人,权作见面礼。
林老夫人见老姐妹出手阔绰,便嗔道:“到底是侯爵人家,出手就是与我们这些人不同,这一只玉如意,我瞧着倒能抵上庄上人家五年的口粮。”
辟阳侯夫人马上回嘴:“就你会算,我是真心疼这几个孙子,怎的,你怕他们未来不认你,只管来叫我祖母?这等醋都要吃?”边说边笑着。
“做了侯夫人,也不知收敛,还跟阁里一样的性子,最是心直口快,你喜欢只管拿去,你看谁会心疼!”林老夫人故作生气。
“你既说了,那我可真就要了,我瞅着辉哥儿就不错,今儿个就带过来,做我孙子。”侯夫人中气十足。
林老夫人也不恼,只说道:“你还管我要,如今你家怕是离添丁不远了,你那嫡子即将及冠,也该是说亲的年纪了,用不了几年,你面前也站着好几个哥儿啊、姐儿啊,那时我看谁还嫌少。”林老夫人说罢,掩嘴微笑。
“就你敢这样说,你也知道,我三十几岁才有了沐哥儿,如今苦熬了这么些日子,这府里才一嫡一庶,每每想到这里,我都觉得对不起侯爷。”说到动情,侯夫人用手帕拭了拭眼角。
“混说什么呢,如今我看沐哥儿最是孝顺,整个盛京无不称赞,有这样的嫡子,还求什么!”林老夫人边说边走到侯夫人身边,用手轻轻拍了一下侯夫人的背后。
“对对对,不说这些,你难得来一趟,我们可得好好说说话,亓妈妈带两位小少爷后堂吃茶。”说罢,侯夫人命身边的婆子领着明哥儿和辉哥儿去了后堂。
此时林老夫人与侯夫人共坐一榻。
“你快坐好,我怎么听说庆哥儿的平妾生的孩子是外头的?”侯夫人紧张的问着。
“你这是听谁说嘴,不过是庆哥媳妇儿身边的丫鬟看岔了,这才惹出来的误会,没有的事。”林老夫人淡定的说道。
“如此就好,现在今上对我等勋爵人家内宅事宜很是在意,最烦忤逆不孝、欺世盗名。你可得劝着点,别让安乐伯犯了忌讳。”侯夫人关心的说道。
“放心吧,大哥哥最是胆小。”林老夫人笑笑。
“胆小?我怎么还听说,之前伯爷家的嫡孙女要嫁给汾阳伯家的,不知怎的又改了淮阴侯的次子。”侯夫人性格爽朗,是个直肠子。见林老夫人只是笑,并不作答。
“好你个老货,如今连我也瞒,原来是你让你家大哥哥改了主意?如此甚好,依我看汾阳伯家早晚出事,淮阴侯家的哥儿我见过的,长得极好,是门好亲事。”侯夫人猜到了事情的原委。
“人老了,本不想管闲事,可自家的哥儿啊、姐儿的,又不能眼见着往火坑里跳,这才多了几句嘴。”林老夫人笑笑。
“我最是知你,这次你做得好,我瞧那汾阳伯夫人不像是个好相与的,嫁过去要受罪。”侯夫人叹道。
“且不说这些,今日我来,有一件要事,要与你商议。”林老夫人挺了挺身子。
“我就知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是不是我能做的。”侯夫人很爽快。
“是你那大侄子林威的事。”林老夫人说道。
“可是京察大典需要打点?”侯夫人单刀直入。
“正是,我就这一个嫡子,幸而是个有出息的,在地方上有些官声,如今卡在六品升五品,我这才豁出自己这张老脸,求到你的门上。”林老夫人悄悄说道。
“什么求不求的,你我之间哪当得起这个字。说罢,需要我怎么做!”侯夫人严肃的问道。
“昨儿个,我托了吏部的孙大人去帮忙查看,想必今日会有回信儿。但不保稳,这才来寻你一起参详参详。”林老夫人拉过侯夫人的手说着。
“正是,孙大人我是知道的,原是老伯爷的旧部,这几年得了恩典,这才升迁到了吏部,可我听说不是个通融灵活的人。只托他怕是不足,而今侯爷在军中任职,管着京城的军事和政务,虽说对京察大典插不上手,可好歹有爵位和官职护着,想必能说上几句。我等侯爷回府,就替你去问这事,一定促成。”侯夫人坚定地说。
林老夫人脸上掠过几抹暖色:“人老了,不想再结交那么许多人,就想着跟几个贴心的一直处着,混过了这一辈子也就是了。”
“你啊,我就知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好事就没想着我。”侯夫人摇头说道。
“谁说,没有好事?你看这是什么?”林老夫人边说边从茶几上取来随身带着的那个小盒子。
打开盒子,只瞧见这是一只赤金造的珠钗,钗首之处,镶嵌着一颗硕大的南海珍珠,圆润无瑕,光泽温润如月光下的静谧湖水,散发着淡雅而迷人的气息。珠钗的尾部,垂下几串由珍珠和宝石串成的流苏,那珍珠颗颗饱满,宝石色彩斑斓,随着微风轻轻摆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这原是皇后当年赐给老伯爷的,在林老夫人出阁之日,被老伯爷添了嫁妆一并送给了林老夫人。
侯夫人两眼一瞪,连忙盖上盒子,略略慌张的说道:“你怎的把这至宝拿出来了,你是吃酒吃醉了?还是老糊涂了!”
林老夫人淡定的说道:“这本是老伯爷给我的陪嫁,如今,我拿来送你,也是你我姐妹情谊在这。”
“可使不得,我这怎能收呢,你我情谊,自不必说,何须这些俗物来陪衬。”侯夫人坚决不收。
“你且替我收着,等哪日我落魄了,你再拿它来接济我。”林老夫人笑吟吟的说道。
“混说,混说,快收回去,什么落魄、接济的,没有的事!”侯夫人连忙去捂林老夫人的嘴。
“正经的,你且给我收着,待我用时,我再来取,可好?”林老夫人认真的说道。
看到林老夫人如此正经,侯夫人也不再推脱,便说道:“好,我且收着,但你记着,这物件还是你的,可不是我的,到时候你可得给我三五两银子作为保费。”侯夫人故意生气的说道。
两姐妹吃了口酥饼,相视一笑。
离了辟阳侯府,刚刚回府,小厮前来回话,说吏部孙大人来信。
林老夫人坐定,拆开信封,信中附有信纸一张,却无只言片语。
林老夫人淡淡一笑,命人把信收好,随即跟刘妈妈说:“我们已出来多日了,是该回府了。”
刘妈妈立即回道:“是,我马上去收拾行囊。”
伯爷与伯夫人知道林老夫人要离开盛京,忙来到金兰斋。
“大妹妹这住的尚好,如何就要回去?”伯爷还没进门,便在门口嚷道。
林老夫人忙去门口迎了迎伯爷与夫人,说道:“如今咱们家大姐儿也出嫁了,老姐妹我也去看过了,出来了多日,是时候得回去了。”
伯夫人忙说:“可有什么地方,招呼不周的?”
林老夫人笑着拉起这位大嫂嫂的手说道:“大嫂嫂客气了,住的甚是如意,只是人老了,惦记自家孩子,回了。”
见留不住,伯爷和伯夫人这才吩咐小厮准备送行席面,定下后日回青州。
翌日。
林老夫人留下了一千两,伯爷、伯夫人眼含热泪,不知是看在银钱的面上,还是真的心疼这个大妹妹,总之,两人哭的肝肠寸断。
林老夫人掉了几滴泪花,依依分别而去。
午时,出城的道口,辟阳侯夫人早早等候,见林老夫人马车到,便下车来迎。
“老太太,辟阳侯夫人在前面凉亭等候。”小厮通报。
林老夫人闻言,顾不得整理衣裳,便匆忙下车往凉亭步行。
“你个老货,走也不说一声,若不是我家厨娘听你家厨子说你要走,我都还被蒙在鼓里。”侯夫人屏退众人,生气的说道。
林老夫人眼眶红红的,轻声说道:“你是知道的,我最不喜分别,若跟你说,你比来送,到时,你我痛哭流涕,让下人看见成何体统。”林老夫人一边哽咽,一边拭去眼角的泪水。
“为了几颗金豆子,连老姐妹的面都不见了?”侯夫人还在怪罪。
“好好好,我的错,我在这里给你赔不是。”林老夫人说着便要行礼。
侯夫人立马制止,说道:“我差你一个礼啊,我非但不要你的礼,我还要给你送个礼。”
望着侯夫人神秘的样子,林老夫人说道:“又来寻我开心,你我之间,谈什么礼不礼的。”
侯夫人环顾了四周,见四下无人,便拉着林老夫人坐在石凳上轻声说道:“那日你说了,侯爷一回府,我便与他说了这事。昨儿个侯爷回府,悄悄告诉我,这些时日为了京察大典,不少勋贵都在走动,着实不好安排。可侯爷去了,跟尚书张大人耳语了半晌,这事就定下了。”
“定下了?”林老夫人诧异的问道。
“对,定下了,待大典结束,恩旨就该下来了。”侯夫人笑吟吟的说着。
“这,这可怎么是好,让侯爷出面,劳心费力的,我这怎么过意得去。”林老夫人忙不迭的回道。
“嗨,这事儿你就别管了,我让他去的,他还敢说个不啊,再说了,能帮威哥儿上了五品,那也是正儿八经的中品官员了,指不定哪日调回京城,你我又可以团圆了不是?”侯夫人为人爽朗,说话也是心直口快。
“那我得备份厚礼给侯爷才是。”林老夫人从不掉礼。
“你我之间,谈什么礼不礼的,如今太子未定,国本不稳,朝局动荡,在朝里多一个帮手也是好的。所以侯爷这样做也不全为了我们之间的感情,他也有他的考量。”侯夫人倒是实诚。
“那孙大人,可曾。。。”林老夫人正欲问,侯夫人马上打断:“他就是问了句嘴,人家没告诉他,他就走了,你知道他的性子,万事不求人的。”
“那我明白了。如今大事已了,我也可以安安心心的回青州了。”林老夫人顿了顿,缓缓说道。
“这一路,注意着自己个儿,听见没?别让我担心。”侯夫人满眼疼惜,给林老夫人紧了紧大氅。
林老夫人鼻子一酸,只狠狠的点了点头,喝下送行酒,一步三回头,缓缓走回了马车。
侯夫人默默擦了擦泪,只拼命地挥手,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