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1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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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北上使团

崇祯十七年,七月二十六。

今日的天气有些阴沉,许久不见甘霖的南直隶罕见有了要下雨的迹象。

应天府,龙江驿。

无数穿着红紫袍服的朝中大员,与当地乡绅,聚在这里。

由南京出发,北上联清的使团,要在此登船,走河道,经滁州、临淮、凤阳、宿州,而后到徐州黄河西岸驿,渡河向北。

早在六月,时任兵部尚书史可法上疏陈奏,言明现在世局紧要先在于平寇,而要与清廷交好避免产生误会,应当派出使团联络多尔衮,防止出现清军在黄河北岸列阵屯兵的尴尬场面。

他自然知道建虏有不臣之心,却依旧抱有侥幸。

毕竟当时入关时,他们打着的是给崇祯皇帝报仇的名号,眼下自己这方先派出使团,就能先掌握交涉的主动权。

马士英与东林党几人难得达成一致。

南京派出以左懋第为首的联清使团,一方面是安抚吴三桂,给他送去金银粮草,一方面是找清军借兵,讨伐李自成。

朝野上下,一时涌出许多反对声音,兵科给事中陈子龙《兵恒奏议》中提到,如大明借满清之兵,则有如南宋借金灭辽,借元灭金,无非是在给自己挖坑。

自古攻城略地,未曾听闻靠乞求别人就能得到,于是上疏请求撤回使团,自发三路大军征讨大顺。

他是很有骨气,但问题也同样出现在这里。

有人认为清军可以联合,有人认为满清狼子野心。

但几乎所有人都认为,眼下的要紧事应该是先讨李闯,至于满清之事则日后再议。

他们甚至还要给已投降清军的吴三桂封爵赐金!

当时调拨地方赈灾的白银也不过几万辆,但是用漕船运往北京,赐给那些汉人降将的白银就有十万两,黄金一千两!另还有数不尽的粮食。

或许有人瞧出其中端倪,但无一人敢言。

如今逼死先帝的李自成,乃是弘光政权不可辩驳的政治正确。

攘不攘外的另当别论,这内是必须要安的,哪怕大顺的民心此刻已比大明更盛,清军的战斗力已比顺军更强。

他们永远不会相信,中原汉地,未来会由蛮夷入主。

这剧情很熟悉吧,前推几百年,后推几百年,都能找到相似的事情。

人类从历史中得到的唯一教训,就是没有从历史中吸取到任何教训。

风卷云舒。

船队缓缓离开码头,中心楼船上,站立一名老者,两鬓斑白,目光深邃,久久不言。

稍顷,随行官员悄悄来到其身后。

“仲及(左懋第表字)兄何故愁眉不展?需知我等北上乃是为国为民而去,若能成,我大明则有中兴之机,理应高兴才是。”

许久,左懋第怅然若失道:“临行前,我劝陛下勿以北行为和议必成,勿以和成为足恃。但登船时,却见朝中大臣皆是欢颜相送,真不知此一去,示虏以弱,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

三日后,使团行至徐州。

徐州知州张士汲率地方官员于驿口相迎,城中衙役也忙活起来,将乞丐与地痞都收拢起来,不许他们冲撞了正使老爷的车架。

终日不见其人的总兵李成栋也从泗州赶回,他虽是徐州总兵,但反贼出身,洗白前乃是兴平伯高杰的部将。

而高杰如今驻军在泗州城,他也就将家中亲眷都安置在泗州城中,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楼船靠岸,左懋第携着一清秀少年走下船来。

张士汲忙上前道:“请先入城稍歇,我已为左使备好了接风宴席。”

左懋第看向他的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的味道:“不必如此大费周折,我等不过停靠一日而已。”

张士汲只好又道:“那也请先入州署一坐。”

左懋第微笑点头,踏步向前,身后是一众北上的随行官员,及在京营调拨的护卫亲兵。

徐州城文官之首张士汲在左,武官之首李成栋在右,各自落下半个身位,跟随在后。

“临行前,高阁老曾托我,向夫人问好,不知你们在徐州城可还习惯?”没走几步,左懋第突然开口道。

“劳烦阁老挂念,一切都好。”张士汲笑笑,又看向少年,问:“这莫非是左使之子?”

少年身着华服,看着年纪并不算大,顶多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虽然稚嫩,但眼神中却看不出怯场,走起路来优游自如。

听到谈及自己,他还回首对张士汲报以笑容。

闻听此言,左懋第朗声笑道:“错,我若能有这般聪慧的孩子就好了。这是瑷公的嫡子。”

张士汲在脑海检索一番,随后惊声道:“莫非便是那九岁便擅诗词作赋的神童?!”

左懋第说:“正是。”

瑷公何人?此人名为夏允彝,是南京的吏部主事,也是几社的创始人之一,其实算不得什么大人物。

但其有一好友,名为陈子龙,这陈子龙曾与秦淮八艳之一的柳如是为旧爱,而柳如是如今被钱谦益迎娶过门……

至于这名少年,则是夏允彝的嫡子夏完淳,今年也不过十三岁的年纪,在松江府中就已经名声显赫。

徐州城内。

骑兵开道,甲士随行。

一行人等好不威风,没多久便来到了州署衙门前。

副使及随行武官,由阮文裕陪笑着带去赴宴。

而左懋第则是向来抗拒这种官场交际,跟着张士汲在衙门中稍坐饮茶。

左懋第叹道:“我此来路上,所见各府各县皆是疮痍满目,百姓饥而无米可炊,山贼四起,盗匪横行。”

张士汲赞同:“天灾人祸,恰逢国难,我等劳精费血没什么事,只是苦了百姓啊!”

“但你徐州,治理的极好。”左懋第笑道:“也鲜少见到流离失所者。”

张士汲面色如常,暗自却有些尴尬:若不是当时听从了李昭凤的计策,恐怕现在徐州也不比其他府县好到哪里去。

二人正寒暄时,堂外忽的闪过一道人影。

张士汲脸色一变,忙起身喝了一声:“逆子!你又要去哪?!”

那人影身形一滞,尴尬挠头,慢慢退了回来。

不是张松龄还能是谁?

张士汲恨铁不成钢道:“此乃犬子,让左使看笑话了。这逆子整日不学无术,前几日还闯入民宅,被我禁足了。”

张松龄为自己辩解道:“我不去撒野,我要去找李昭凤。”

“你去找他作甚?不好好在家待着,先来见过正使大人。”张士汲斥责道。

于是,张松龄四肢僵硬着给左懋第行了一礼。

显而易见,并不怎么走心。

夏完淳默不作声,看向张大少的目光有些好奇。

左懋第抚须笑问:“你所说的李昭凤,是何许人呐?”

张松龄眼前一亮,立刻滔滔不绝起来:“这个人啊,本来是在徐州城外的……”

“住口!”张士汲连忙呵斥打断。

左懋第别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道:“士汲为何打断?莫非有什么不可说之事?”

张士汲讪笑道:“倒没什么不可说的,他父亲乃是殉节的进士,他随着北地难民南逃至此,我见其可怜,又不忍忠贞之后蒙难,便暂且将他安置在了宅下。”

“哦?”左懋第有了些许兴趣,问道:“既如此,可否将他唤来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