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不一样的万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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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运河之滨漕运利弊

一条宽约三丈的河道,自鱼米之乡的太湖之畔,跨过淘尽无数英雄的千年长江水,蜿蜒曲折地流淌过广袤的江北平原,径直向北方奔去。

一组组首尾相连的船队,在河道中间缓慢地向北而行。

这便是开凿于隋唐,连接京杭的大运河。

而在运河与长江十字交汇之处,正是大明南直隶下辖的镇江府所在地。

而在镇江府城的北面,有座高约十六丈峭的小山包,山包南面绿树成荫,北面则是陡峭的石壁,石壁下,滚滚东去的江水不停的拍打在石壁上这便是让唐代大诗人王维写下“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名句的北固山。

北固山北麓顶上,依山势建有一片青砖黑瓦的房屋,这便是《三国演义》里,刘备招亲的甘露寺。

寺后有一座六丈高,主体结构为柚木,门窗为楠木,屋面为青灰色琉璃瓦,顶为宋十字脊,明二暗三重檐阁楼,这便是知名的“北固楼”。

北固楼一楼大门上有横匾“东南胜概”,两侧有联曰:“气吞吴楚看六朝枭雄此处曾留霸业,浪涌乾坤叹千秋墨客斯楼独望神州。”迈进大门,有一实木屏风,屏风上雕刻的是北固山题材的画作。沿着楼梯,进入二层。二层是暗层,四壁都布置书法作品。居中一巨大屏风,是一幅复古山水画。三层外修有观景长廊,长廊东面和北面可以远眺千里江景,南面和西面可以俯瞰镇江府城的风光。

而此时北固楼的三楼上,一年过四十,头戴方巾、身穿紫花道袍的中年富户,正临着江风、凭栏北眺。

而他的身后,在阁楼内,一张布满酒菜的八仙桌两侧,还围坐着一胖一瘦的两名男子。

胖者,年龄与凭栏之人相仿,头戴云巾,身穿深蓝色对襟披风;瘦者,略显年轻,头戴六合帽、身穿淡蓝色交领直身。

八仙桌上,摆放着一道道镇江城有名的特色菜肴,有水晶肴肉、蟹黄汤包、京酱干丝、拆烩鲢鱼头、清蒸鲥鱼、白汁鮰鱼和河蚌秧草等等。

围坐在八仙桌两侧的两人似乎还在争论着什么。

“要我说,淮扬菜,还得是我们扬州做的地道!像我们扬州的汤包,鲜香肉嫩,皮簿筋软、外形玲珑剔透、汤汁醇正浓郁、入口油而不腻。那才是淮扬菜最正宗的味道!”胖子说。

“胡说八道!淮扬菜,淮扬菜!自然是我们淮安的才是最正宗的!淮安菜选料严谨、因材施艺;制作精细、风格雅丽;追求本味、清鲜平和。选料讲究时令新鲜,原料以河鲜比重较大,醉蟹不看灯、风鸡不过灯、刀鱼不过清明、鲟鱼不过端午。烹饪善用火候,擅长炖、焖、煨、焐、蒸、烧、炒。风格雅丽。哪像你们扬州,扬州菜以其皮薄、汁浓、味鲜的各色点心闻名,俗语道:川菜扬点!”

“你扯……”

你才扯………”

凭栏之人并参与他们的争吵,他俯瞰着停靠在北固山脚码头上的那一艘艘正在卸货的大小不一的帆船,还有江面上那一望无际的正在停泊等待靠岸的船只。感慨道:“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

“陆兄果然是好心情啊!这北面徐州,黄淮突发大水,阻塞漕运,这大明南七省的大部分漕船和商船滞留在这千年长江和京杭大运河十字交汇的镇江府城,陆家控制着镇江府江岸大部分的码头和那西津渡里近一半的店铺,在镇江府城中还有多处酒楼和客栈,这些时日,赚翻了吧?难怪当年十次乡试都不能中举的陆大官人,今天居然诗兴大发了。哈哈哈”胖子对着陆姓富户的背影开怀大笑道。

“郝兄这是说的哪里话,镇江城虽然处江河交汇,但只为官运和民间物资的屯散之地。而地处北岸的扬州城,此时正值烟花三月,方才是往来客商驻足停留和寻花问柳之处。和郝兄在广陵运河两岸的生意比起来,鄙人这乃是薄利。”陆姓富户回过头,对着郝姓大胖子假笑着说道。

然后陆姓富户又侧过头,对着坐于桌子另一侧,略显年轻和清瘦的男子言道:“叶贤弟不顾舟车劳顿,大老远从淮安府来,面对这北固楼大好风景,何故还是这般满面愁云之色?”

“哎!”叶姓商人叹了一口气道:“您老哥俩这些日子是赚的盆满钵满,当然是喜笑颜开。可我那淮安地界,驻留的尽是些押解漕粮的官差,这帮大爷什么德行,您二位不是不知道,从来过境犹如土匪,白吃白喝白拿白住不说,就连我的铺子这几日都接连砸了好几家,如此这般,愚弟又怎能开心的起来?”

“哈哈哈,叶贤弟怕笑话了不是?某在镇江和郝兄在扬州,不过是赚两个往来茶钱、过路酒资而已。令祖本清公弘治时官拜户部尚书,革开中之弊政而首倡折色之良法!叶家乃折色法首利大户,几时在乎过这几个小钱?”陆姓富户打趣道。

“就是,那开中法以粮运往边地换去盐引,只便宜了山西、陕西那些个缙绅大户,他们种地可以免税,山陕黔首多挂地于他们户下,他们离边地有近,尽收开中之好。而我直浙两地,工商发达,百姓多以手工为业而不事农,贤达者家中储蓄多为白银而非米粮,我等要依那开中法,得先用白银去两湖乃至四川购粮,而后再雇人运去边地。若不是叶贤弟祖上本清公首开以白银换盐引的折色法,我等直浙商道今天只能仰那西北秦晋之人的鼻息过活了!”郝姓大胖子也跟着说道。

清瘦且年轻的男子名叫叶淮客,是淮安府第一富户,其祖父正是弘治年间任户部尚书,废开中法而行折色法、一举扭转直浙对山陕商战胜负的叶淇。

而叶淮客眼前的两个人,来头也不一般。陆姓富户叫陆钱林,是镇江府的首富;郝姓大胖子叫郝富,是扬州府商道的头面人物。

陆、郝、叶三家,从弘治年间起,就在表面上牢牢把握着镇江、扬州和淮安这沿运河一线的所有往来商路,并东联苏、松、常三府和浙江布政司,西合淮右和皖南的凤阳、庐州、安庆、太平、池州、宁国、徽州、滁州八府及南京应天府,形成了一个庞大的直浙商业集团。

这个商业集团始于直浙商户报团对抗因胡惟庸“开中法”而强盛的山陕地主边贸集团;崛起于明弘治年间叶淇改“开中法”为“折色法”;强盛于嘉靖到万历施行的“一条鞭法”。

这个商业集团后来随着清朝拆分江南省,逐渐分化为了徽商和浙商两大集团。

至于为什么说这陆、郝、叶三家只是表面控制?显而易见,那八仙桌上布满了各色菜肴,却不见有人动过筷子;四个座,眼下阁楼上却只有三个人,而且上座还空着。很明显,今天这场饭局真正的主角还未登场呢。

少时,一个穿着深褐色交领直裰的仆役走上阁来,先是对着陆钱林和郝富、叶淮客三人恭敬地行礼,然后说道:“老爷,郝员外、叶员外。应天魏国公府的柳柏先生到了。”

郝富和叶淮客闻言,立马站起身来;陆钱林也从观景长廊上回到了阁内。

“哒,哒,哒…”

不多一会儿,一阵木梯被踩踏的声音便从阁楼底层传来。

陆钱林、郝富和叶淮客随即并排站好,然后冲着楼梯口弯腰拱手道:“恭迎柳柏先生!”

只见一位年过半百,头戴长者巾,上身着淡紫色交领深衣,下身系灰色腰裙的老者正慢悠悠地踩着楼梯往三楼上来。

“三位员外快些免礼。”柳柏先生口中虽是如此说,行动上可半点要免礼的意思也没有,而是心安理得的受了三人的礼且连半点要回礼的意思都没有。

而后,他又毫不客气地走到八仙桌的上位,气定神闲地坐下后,才对着仍弯着腰的三人淡淡地说道:“三位员外不用客气了,各自就座吧。”

“谢柳柏先生!”

三人这才直起腰,走到八仙桌旁坐下,陆钱林是镇江人,坐在左首已尽地主之谊;郝富和叶淮客分坐于右首和下首。

待全部坐定后,陆钱林挥挥手,让阁楼里的仆人们退下,这时,北固楼第三层上除了柳柏先生和陆、郝、叶三人外,再无旁人。

柳柏先生看了看四周,这才言道:“此次公爷遣某前来,乃是为了和三位员外会商此次趁运河阻塞之机,诸位在淮、扬、镇三府利得分润之事。那么,言归正传吧……”

与此同时,在镇江府的百里之遥的北方,南直隶淮安府宿迁县。

天空中乌云密布,时不时电闪雷鸣,狂风吹着一个个树冠如鬼魅般摇摆。

村落中,带甲的士卒挨个踹开一户户农舍的柴门,将村里的男子无论老幼全部套上绳索拖走,任由他们的妻女和老母跪在暴雨下的泥泞里无助地哭泣。

大堤上,一个个破衣烂裤、脚穿草鞋、饿得骨瘦如柴的劳役们,或俩俩搭配踩着潮湿的土路,冒着泥滑,往堤上抬着石块和土方;或俩俩配合,在大堤的迎水面,冒着被汹涌的洪水卷走的危险,在坡脚打着木桩。

他们都是明朝税赋制度下的徭役,所谓徭役,就是被官府征用,且自带口粮,为官府作义务劳动的最底层平民。

他们干最苦最危险的活,没有工钱,不供食宿,即便待遇如此,只要他们稍不谨慎,或手中失误、或脚下滑倒,但凡干活有一丝缓慢,无论是何缘由,都会遭到看管官差皮鞭的毒打。

大堤的船闸紧闭,闸后,密密麻麻排满了一艘艘装满粮草、等待过闸的漕船,一眼都看不到头。

大堤背水坡坡脚的一处工棚内,两名头戴乌纱帽,身穿绿色黄鹂补子团领衫的青年官员正在争吵。

“我们漕运总督大人说了,这河里的漕船排队都从宿迁县排到了清河,连洪泽湖里都塞满了船,更别说堵在漕船后面的民间商船了,必须要尽快开闸放船!”

“我们河道总督大人也说了!现在正是夏汛时节,黄河突发大水,黄河水倒灌淮河,导致宿迁以北,徐州至济宁运河水势大涨不说,还连带灌满泥沙,如果贸然开闸,漕船往北容易被泥沙搁浅不说,还会影响宿迁以南河道,因此,现在万万不可开闸!”

“内阁可是给我们漕运衙门下了严令,下月漕粮必须抵京!”

“眼下这种情况,别说内阁,就算皇帝下圣旨,也万万不能开闸!”

工棚不远处,一辆简陋的马车内。

一位菱形脸,山羊胡,头戴云巾,身穿青色道袍的五旬男子皱着眉头、闭着一圈眼袋的双眼端坐在车厢内。

这名五旬男子正是大明的漕运都御史王宗沐,俗称:漕运总督。

过了一会儿,发生争吵的两名绿袍官员中的一人冒雨急步跑到马车边,对着车窗禀道:“大人,无论如何沟通,河道总督衙门的人,死活不肯开闸放船,如今该如何办理,还请大人示下。”

车厢内的王宗沐叹了口气,用手揉着自己的鼻梁,过了好一会儿才无奈地说道:“算了,回吧,再待在此处,已无意义。”

“是!大人。”

绿袍官员闻言便上了马车,马车掉头往南而去。

约摸三个时辰后,马车从北门进了淮安府城。

“店家!再拿些好酒来!什么?钱?差爷我喝酒从来就没给过钱!”

“官爷!官爷!您行行好,我们这是小本买卖,可拿不得呀!”

从北门一直到漕运衙门,沿途都是押运漕粮的官差在淮安城内四处砸酒楼、抢铺子的身影。

而漕运衙门正门前,还堵着一大群身穿各色服饰的百姓在向衙门讨要损失。

马车里的王宗沐挑开窗帘,看到这一幕,眉头更加紧锁,许久,才吩咐道:“走后门吧。”

终于进了衙门,王宗沐来到自己的书房。

只见书房的墙壁上挂满了各种海图,桌子上放满了各式大小船只的模型。

王宗沐踱步到书桌后坐下,用手锤着额头,然后看了一眼书桌。

书桌上放着一封信和一道制书。信正是内阁首辅高拱写的,要他加紧完成海船制造计划;制书则是严令其下月必须将漕粮运抵京师。

王宗沐看着这一封信和一道制书,更加头痛不已。

这就是上位者与基层实际做事人的最大不同,往往上面的一道政令说的轻描淡写,但到了下面实际做事人的手上,要统筹各类利益矛盾,想方设法排除层层阻碍,几乎得要了半条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