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人间至乐
次日，温峤说要上朝为刘遵捞个一官半职，刘遵摇头说这岂不是让皇上难做。又说皇上会主动提出要刘遵出仕，温峤这个时候反而要以三年服孝期为名替他推托。如此配合默契，方为君臣之道。
温峤自然知道刘遵不是看破红尘，要到罗浮山炼丹当隐士。不过他也没有追问，就此出门而去。
刘遵发了一会呆，又哼了几句元曲，想起还有事情要办，才拿起行囊去了南市。
在南市买过东西后，刘遵又来到郭璞的“墓”前。
“你说后世那些搞考古的，如果挖开这个墓了，误以为郭璞竟然是个花姑娘，那得有多好玩。”
刘遵低头笑着，在杂草丛里翻找出工具——反正也没什么陪葬品，郭璞也另选墓地了，工具就顺便扔这了。
他在墓旁挖了一个浅浅的土坑，又从行囊里掏出一块木条，木条上面写着几个字：
“吾友法肠之墓”。
刘遵感觉缺了点什么，忽然记起来了，又从行囊里翻出几张纸，自言自语地说：
“太安寺烧没了，那骨灰也不知是不是你的，万一拿错了可不好。我也不知道该称呼你为法肠还是法尚…”
“反正这沓乐谱是你当初给我的，现在就还你吧！”
刘遵说完，把乐谱放到土坑里。
他叹了口气，又把土坑填平，封了点土，插上木条。一个简陋的衣冠冢就完工了。
刘遵在坟前出了神，忽然又咯咯笑了几声，似乎是在回忆与法尚的过往点滴。
缅怀过后，刘遵拿出从南市买的几个冻梨，在坟前摆好，“现在是冬季，你爱吃的品种不好买，将就下吧。”
冻梨外表乌黑，像是被火烧过一样，刘遵不禁又想起太安寺的一幕。
不过事已至此，想也无谓。他将三支香插在冻梨上，小心点燃。
佛香袅袅，随风飘散。
刘遵没有过多感慨，他接着拿出一瓶酒，一边缓缓地洒在坟前，一边说：
“臭和尚，你倒好咯，走得这么潇洒。不过在下面没有皇帝，也没有名门望族压迫；无四时之事，可以从然以天地为春秋。
“我看就算当上皇帝，此等人间至乐也不过如此。”
刘遵将剩下之酒一饮而尽，豪迈地念道：
“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人生如此，痛快，痛快！”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江边之坟。
回到城里，刘遵去咸亨茶楼吃过了茶，还有商人主动替他付账；又在街上言语挑逗了几名妙龄女子，自觉乌气全消，身心舒畅。
“也不知道是东晋风气自由，还是像桓玮说的那样，乱世中‘十室九空，女子却还需嫁人’。
“反正入乡随俗嘛，不学名士袒裼裸裎就好了！”刘遵自我开解道。
碧玉楼确实有点想去，但不太敢去。这种高消费场所偶尔消遣一下还行，怕的是又给几个歌伎缠上，到时刘遵这种老实人招架不住了该怎么办。
请神容易送神难呐！
想到碧玉楼，刘遵才惊觉，上次在碧玉楼拿的那些五石散，在救荀氏之时都给他全当暗器扔掉了。
真心浪费！
不过问题不大，刘遵此行的计划不但包括建康，后续还要去找葛洪，所以时间尤为紧迫。
到时把这害人之物加以改良，必不能让其再为祸人间！
不过这些烦人之事今天暂且放下，劳逸结合才是硬道理。
天空下起了雪，如柳絮随风而起。
刘遵买了鱼竿、鱼钩，备好鱼饵，独自来到青溪江边。
他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脚步悠闲，找了一处无人打扰之地，开始垂钓。
现时正是枯水期，驶过的商船也寥寥，倒是有少许候鸟在江边嬉戏玩耍。
江水虽冷，还未至于结冰。许久后方有鱼儿游来，却对鱼钩上的蚯蚓置之不理。刘遵本是乘兴而来不求渔获，没有在意。
好不容易有鱼上钩了，刘遵见鱼儿体型不大，又放回江中。
他觉得有点乏味，身体也有点冷，于是索性将蚯蚓换成小块石头，鱼竿平放在大石块上，自己则离开岸边做了一会暖身运动，看起了书。
祖家兵法他一直常伴左右，这次前来建康，路途遥远，自然要带上。
杜预的战例已看过，不过温故知新也是极好的，刘遵决定从头看一遍。正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垂钓也好，书卷也好，兴之所至便足矣。
战例侧重在西晋灭吴中杜预的两次战役，其一是破张政。
张政是“吴之名将”，时任西陵督。当时西晋一直在前线的将领羊祜突然病重，在临终前举荐了杜预。杜预刚当此重任，就对张政发起进攻：“预既至镇，缮甲兵，耀威武，乃简精锐，袭吴西陵督张政，大破之”。张政虽然对晋军有所防范，但杜预趁对方还摸不清底细时，果断发起奇袭，取得大捷。
张政“据要害之地，耻以无备取败，不以所丧之实告于孙皓”，杜预抓住这种心理，加上又觉察到孙皓的多疑之心，决定果断实施离间计：他将在西陵抓到的俘虏送到建邺，孙皓果然对张政起疑心，最后用武昌监刘宪接替了他的职务。
其二是奇袭乐乡。在正式开始伐吴后，王濬统帅益梁两州的水陆大军一路沿江而下，攻克各地据点；而作为上级的杜预从襄阳南下，包围了江陵。杜预先是切断了江陵和外部联系，“又遣牙门管定、周旨、伍巢等率等率奇兵八百，泛舟夜渡”。
八百奇兵渡江后，在山上到处点火，又树立旗帜以虚张声势，还潜伏在乐平城附近。乐平城当时是吴军在长江南岸最重要的军事要塞，长江舰队就停泊于此。乐乡督孙歆在长江上游被王濬击败后，带领残余部队逃入乐平，这潜伏的奇兵就趁机混入城内，生擒了孙歆。
周旨等人后来又与王濬军里应外合，终于拿下了乐乡城。至此，吴军在长江上游的重要据点已被晋军占领。王濬还上表冒功，说得到了孙歆首级。后来杜预派人把孙歆押送到洛阳，“洛中以为大笑”。
“既能做到知己知彼，又能果断出兵，巧妙用计，杜预的操作堪称教科书一般。”刘遵感叹道。
战例之后还有祖逖对整个灭吴战役的战略分析，以及西晋内部关系的解读。不过今日但求放松，不需要温习太多。
雪不知何时已停了。
刘遵放下书卷，却看见两名年轻女子出现在江边。丫鬟打扮者较为年幼，另一女子青衫白裙，正好奇地打量着刘遵绑在鱼竿上那石头。
刘遵本不想理会，但见天色不早，也该回去了。
于是起身收拾书卷，来到江边，对两名女子说：“两位也有雅兴在此垂钓？”
丫鬟好奇地看了刘遵几眼，吃吃地笑着。女子缓缓开口说道：“玉柳，不可对刘郎君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