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刘琨,东晋天命人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65章 王羲之换鹅

“建康之行任务总算完成了!”

刘遵舒展了一下筋骨,迈着悠闲的步伐走向南市。

“桓温还没来得及见呢,不过他这时候才几岁,而且温峤算是他半个偶像。罢了,不用什么事都亲历亲为。”

温峤却追了出门,说要商量之后如何行事。

刘遵与温峤边逛边聊,很快就定下“一切围绕太子”的后续计划。

温峤也不知道刘遵哪里来的信心,将前途都压在太子之上。不过现在自己得不到司马睿重用,段匹磾一天还在北方苟延残喘,刘遵也要一直指望着祖逖。

司马睿这条路确实已经堵死了。

刘遵也和他说了拯救段文鸯的计划。

温峤没想到刘遵年纪轻轻,已经布局如此深远。这个计划算不上上策,但总比没有办法要好。

刘遵又把《笔阵图》交给温峤,说让他拿去看几天,反正他去完句容,也要顺路经过建康再北上。

温峤翻了几页,脸上露出如获至宝的神情。他马上和刘遵告辞,说要回去和何氏研究。

打发掉温峤后,刘遵在南市买了些干粮,想起自己还没给靳月光报平安,打算等下回木屋了就写封信交给桓玮。

“有桓玮这样的商人,办事方便了许多呀!桓氏也是需要拉拢的士族,但事情繁杂,这部分让温峤去和桓彝打交道好了。”

“如果能集合这么多股力量,北伐还是有希望的!”

刘遵分析完毕,虽然总觉得差了点什么,当下一时想不起来。

逛到贩卖家畜的商摊前,刘遵嫌鸡鸭鹅吵闹,正准备绕过。却看见一名少年与卖鹅摊贩在争论些什么。

见有八卦可看,刘遵自然要过去凑热闹。

摊贩乃一老妪,满头银发,正对少年说着“不买就走开”之类的话。

少年头上无冠,面有愠色,手中拿着几页黄纸,却半天说不出话来。

刘遵心想这少年怕是富家公子,连等价交换的道理也不懂,不过少年身上衣物也不算名贵。

也好,且看他如何受窘。

那少年左顾右盼,无意间瞄到刘遵身影,竟大叫一声:“刘遵!请帮王某!”

刘遵没想到吃瓜吃到自己头上,他开始感受到卫玠那种“出门就被几十个路人围观”的压力。

他暗叹一声帅哥果然不是好当的,正转身准备装作听不见,想趁机溜走。

少年却上前抓住刘遵衣袖,急切地说道:

“这几只白鹅乃上品,老妪不识货,你是会书法的,今日且帮我买之,这篇《养生主》便送与刘兄!”

刘遵一听,心中了然。

他接过黄纸,直接看落款,结果没找到。

不过能做出以书法来换鹅这举动的,除了王羲之还有何人?

王羲之长叹一声,摆了摆手说:“看来今天是有缘无分,罢了罢了。”

刘遵拉着王羲之衣袖,不急不慢地说:“逸少何须忧心,区区白鹅,我买得起。”

说完他便礼貌询价。那老妪开口就说要三百文钱,其他鹅只需两百文。

刘遵心想:你倒挺会坐地起价,不过我更懂做生意。以区区几只鹅换得王羲之真迹,又不用欠人情。

这买卖稳赚不赔!

就算今后卖不出去,送礼或者放在家中陶冶性情,也是极好之事。

正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刘遵也没还价,点够了数目便把白鹅买到手。

“还好没被人捷足先登,不然有识货之人在此,这老妪肯定要狠敲一把竹杠。”

王羲之又惊又喜,抢先接过了两个装有白鹅的竹笼,又在鹅边低声说着些什么。

刘遵见王羲之对着白鹅亲昵之状,心想不知道这会不会得禽流感。到时一个不小心,手上这《养生主》成孤品了,这钱岂不是赚得太不安心。

王羲之毕竟是士族出身,自然不忘和刘遵解释。原来他之前已经探望过刘遵,所以认得其面容。

只是当时刘遵还在睡梦中,才对此一无所知。

王羲之没有郭璞、王导等人能言善辩,史书上说他“幼讷于言”。

不过刘遵有后世记忆,又把话题引到书法上来,王羲之提起书法,自然是滔滔不绝,知无不言。

两人走在回乌衣巷的路上,王羲之不经意间问起刘遵去向。

“先至丹阳寻葛仙翁,再北上回谯城抗击石勒。”

刘遵回答完后,想了片刻,又念了两句柳永的名篇《雨霖铃》: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王羲之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断断续续地说:

“仙翁素有雅名,伯父先前曾征辟其为官…仙翁锐意于松乔之道…修习玄静,因而不受。”

刘遵大致了解过葛洪生平。这段时间,葛洪在家乡丹阳隐居,要数年后才会被王导争补为州主簿,转司徒掾。

说是隐居,其实朝廷念其旧功,赐爵关内侯,食句容二百邑。旧功是指葛洪昔日在吴兴太守手下时,参与平定石冰叛乱。

葛洪也不是独自在深山苦修,而是有弟子和家眷相陪。总之远离尘嚣,炼丹著书修仙,日子过得相当惬意。

“逸少也有此志?”

见王羲之情绪开始低落,刘遵不动声色地问道。

王羲之抬头望了一眼天空,眼神带着忧郁,他低头长叹,哽咽着答道:

“吾为逸民之怀久矣。然家父昔年为抗击刘聪,三万大军悉数覆没,家父亦不知所踪。此仇未报,吾心实难安也。”

刘遵陪王羲之聊了半天,等的就是这句话!

话说十年前,刘渊派刘聪及王弥攻打上党,围困壶关。当时还是并州刺史的刘琨派兵驰援,结果被刘聪所败。

后来,当时掌权的司马越就下令王羲之的父亲王旷,命其带三万大军抗击刘聪。

此事其实是史书上一个悬案。

司马睿当年以安东将军、都督扬州江南诸军事的身份,南渡到了建邺。此举其实倡议者是王旷。另外王旷的母亲与司马睿之母是亲姊妹,两者关系亦相当密切。

此后,王旷被司马睿举荐为淮南内史。而司马越于309年却让王旷带兵疾驰数千里远,与刘聪等匈奴精锐孤军奋战。

可以说这场战事,从一开始就凶多吉少。王旷战败后就此销声匿迹,从史书上消失。

而王羲之作为王旷之子,理应得到封赏重用。但司马睿称帝时大封功臣,却对王旷只字不提。

这么敏感的话题,刘遵无法轻易问及王羲之,后者也不愿提起,甚至亲人可能也没有对他说出实情。

对于这段历史,刘遵的推测是王旷投降了刘聪,之后在北方改名换姓。司马睿因为与其姻亲关系有意隐瞒,王导觉得家族蒙羞也不愿对外宣扬。

至于《晋书》是修于唐太宗时期,恰好唐太宗本人非常喜爱王羲之的书法,还特意为王羲之写传赞。

所以可能唐太宗也有意将这段“不光彩”的历史隐讳掉。

种种机缘巧合,大家都讳莫如深,王旷下落就此成了一桩悬案。

当然,这只是刘遵的个人猜测。

若要顺着这个推测的话,王羲之出仕甚晚以及他与王导关系不佳,这两点也能解释得通了。

王导作为族长,怕惹人非议,所以王羲之开启仕途的职位都是一些闲职,譬如秘书郎,最大作用就是有很多学习书法的机会。

而后来王导这一辈的人才纷纷离世,需要王羲之这辈担起重任,以保证王氏势力,所以王导才真正起用王羲之。

而王羲之宁愿去做庾亮的参军,也不答应王导上表让他当侍中的请求。要知道庾亮可是王导的政坛死敌。在拒绝殷浩出仕请求的回信中,王羲之用词甚为决绝:

“吾素自无廊庙志,直承相(指王导)时果欲内吾,誓不许之,手迹犹存。”

刘遵没有再多言,一夜几乎未睡的他早已感到疲惫。

王羲之缓缓走到乌衣巷口。虽然已日上三竿,他的身影却显得颇为落寞。

刘遵停下脚步,他实在不想再到王府里去。建康城的明争暗斗让他感觉心累。

王羲之也停下脚步。他回过头来,挤出几分笑容,对刘遵说:“就送到这吧,我…也该回去了。”

说完他还是没忍住,泪水一滴滴掉落。

刘遵上前轻声安慰道:“傻孩子,有什么好哭的,今天不是买了鹅回来了吗?”

“我快要上战场了,我都没哭呢。”

王羲之擦干眼泪,点点了头。

刘遵实在想不到与少年书圣的相遇竟会是如此情景。可能是父辈的共同遭遇,迅速拉近了彼此距离吧。

鹅声逐渐远去,刘遵也离开了乌衣巷。

“王羲之虽然有生母和长兄照顾,他的内心还是很孤独的吧。“

刘遵隐隐觉得,所谓鹅可以陶冶情操,可以从鹅的动态中领悟书法之道,这些都是后世的穿凿附会。

事情是王羲之有太多话想说,又无人可说了。

生于东晋,各家有各家的不幸,即使是身处高门士族,也有说不出来的烦忧。

刘遵对这些名门没有同情,此刻他共情的只是“书圣”的个人遭遇。

他深知自己的使命,就是要结束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