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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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画中人

允元今日心情不错,带着杜微生用过晚膳后,她决定先到画院去。然而刚迈步进了画院,勤政殿那边大约是得了消息,主事宦官樊尚恩一路小跑着过来,在台阶底下喘着气道:“陛下,沈侍郎已在殿里候您多时了,您看是让她过来,还是您先回一趟勤政殿?”

允元闻言,瞥了杜微生一眼。后者往后退了一步,声音微微发哑:“臣但凭陛下吩咐。”

允元挥了挥手,画院里的宫婢便上前给她脱去沾染寒气的外袍,她一边说道:“让沈侍郎到这边来见朕。”

不多时,樊尚恩将一名窈窕女子领入了画院,皇帝在上席等候。

杜微生站在允元身后,听皇帝唤那女子叫“沈侍郎”,也不免有些稀奇。他知道此女名叫沈焉如,与杨知礼、傅掌秋等人在受禅之前就已是天子心腹。今上的父亲宣文皇帝,算是十分开明,允许女子在宫中任内官,譬如掌文墨、传消息一类简单的事务,女官有时都比宦官做得更好。但今上却更进一步,她一登基便执意要给这些女内官安排正式的官称,外朝的男人们自然绝不答应,僵持两年到如今,也就笼统给了她们侍郎的名号,但这一名号,也绝不会由外朝的男人们叫出口。

那沈焉如穿着一身与男子并无二致的绣蟒袍服,神容却妩媚流丽,目光往杜微生身上一扫,又向允元一拜:“臣有要事上奏,不得不夜入宫禁,还请陛下恕罪。”

“无妨,是朕在外耽搁了。”允元温和地扶她起来,“卿有何事?”

沈焉如顿了一下,却又往杜微生处扫了一眼。

允元道:“这是杜学士,往后你们或许还要时常见面,应当认识认识。”

沈焉如一听便明白了,但还未发话时,那杜学士却先朝她欠了欠身,“还请沈侍郎多多指教。”

沈焉如有些微的讶异:这人是正经八百的进士出身,竟肯屈尊纡贵称她一声“沈侍郎”,难怪能在陛下身边待得长久——所谓男宠,大约总要有点见风使舵的本事吧。

她寒暄之余,终于还是忍耐不住,转向允元说出了自己此行的来意:“陛下让臣安排藩王诸侯、府县守官在诞节上进京觐见的事宜,臣大体上已安排就绪,但今日却收到……收到了汝阳侯的上表。”

说完这句,她有意地停了一停。允元没有做声,只轻轻吹着茶碗中漂浮的叶子。

沈焉如便继续说了下去:“汝阳侯在奏表中说,自己两年不见母亲,思念过甚,形销骨立,恐将不久于人世,愿陛下垂怜,他愿在诞节奉节旄入京献贡,只为了能再见……夫人一眼。臣睹此表,颇有煽惑人心的意思,如何处置,还要请陛下定夺。”

汝阳侯,就是允元的亲哥哥,旧名一个元字,如今为避讳,改名庆德。

为此,背地里叫他庆德皇帝的人,也不在少数。

“将他的上表与朕瞧瞧。”允元放下茶碗,慢声道。

沈焉如从怀中掏出那一份奏疏,是诸侯所用形制的帛纸,倒也不算逾矩。允元一目十行地掠过,随手便交给了身后的杜微生,“你也瞧瞧。”

杜微生却与她不同,读得很慢,很仔细。允元一手撑着头,越看他越好笑:“写得那么好,让你爱不释卷了?”

杜微生读完了,将帛书小心卷起,奉给沈焉如,又道:“因是陛下赐览,臣不能不认真详读。”

他的表情里仍旧没有丝毫的破绽,双眸里跳跃着幽幽的烛火,像是很大胆、又像是很关切地凝视着允元,在这君君臣臣的氛围里,硬生生地拉开了一道令人浮想联翩的旖旎缝隙。

允元生硬转过头,对沈焉如道:“不许。他写得再是声情并茂又如何,朕有中书省、有翰林院,难道还找不出一个写得比他更好的人?给朕驳回去,就说夫人见到他就要发疯,他还偏要来夫人跟前现眼,此岂人子之所为乎?”

处理完了这一桩,允元先去沐浴,让杜微生把沈焉如送出画院。

这个意思,是将杜微生视作了这座画院的主人。沈焉如看得清楚,这人与皇帝之前的男人都不太一样,他在任性妄为和小心谨慎之间选择了一条最能取悦皇帝的路,至今为止,他似乎都做得很好。

外边天朗星稀,肃肃风起,已有了秋意。

“杜学士请留步。”走到台阶下,沈焉如款款行礼。

“你我都是为陛下分忧解难的人,还请沈侍郎不要见外,以后也多多指教。”杜微生重复了一遍今日的客套,沈焉如又多看了他两眼。

她忽然很想提醒一下这个男人——“杜学士可知道,陛下为何从不留人过夜?”

杜微生一怔。

沈焉如笑了,却也不再多说,转身施施然离去。

杜微生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才缓缓折返。

皇帝正躺在榻上,手中仍旧拿着那一份奏表。原来沈焉如并未将它带回去,又原来皇帝其实并没有她表现的那么不在乎,这一回,她读得很认真。

杜微生没有打扰她,他走到书案边,一手将毛笔点了点砚台,另一手揽着衣袖,便在那张空白的宣纸上落了墨。不久前采摘的凤仙花汁原本存在瓶中,终于被他拿了出来,倾倒在水晶盘里,便是盈盈的一汪红泪。他在作画时一声不响,只有笔尖簌簌抖动,奇石,青松,松下美人,美人足边一弯流水,全都是浅浅勾勒的墨色,最后,却在那流水上落了几点嫣红。

待他画完了,允元也读完了。

她抬起头,正见他搁下了笔,抬袖擦汗。她并不起身,只往那案上懒懒一瞥,便笑道:“原来你这凤仙花汁如此宝贝,连美人身上都舍不得用,只画了几朵落花。”

“这不是落花。”杜微生看着她道,“这是与陛下说好的晚霞。”

允元再去看,却见那流水婉转,水上红影浮沉在明灭之间,确实更像是捉摸不定的晚霞。杜微生又到银盆里洗了洗手,对她笑道:“献丑了。”

那松下美人,眉眼素淡只寥寥几笔,透出遗世独立的疏离。允元看了又看,只觉这人像她,又不像她。

她是个权欲熏心的坏女人,总不该是这么仙气。

可她又忍不住对这个仙气的女人心生喜欢,甚至希望她就是自己。

杜微生在她的锦榻边半跪下来,伸手握住她的手,抬眼,很无辜似地,“陛下,是嫌弃臣画得不像吗?”

看来还真是她。

允元道:“怎么不像,朕看那石头,奇峭有风骨,与朕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杜微生大笑。他的笑声清朗,带着胸膛微微地震动,凝视着她的眼睛却错也不错一下。

慢慢地,他从他所跪着的低处倾身上来,两人间的气息心照不宣地愈来愈近。她挑着眉等待,最终,他却是在她的颈项上轻轻印了个吻。

白皙如雪的颈,立刻被这一吻所染红,因刚刚才沐浴过,还泛着暧昧的潮湿。她一时不察,喉咙里抑出一声“嗯”,他抬起眼,她却又正正对上他那上挑的目光。

像一只乞求恩典的大狗,又像一只懒而任性的花猫。真是有趣,这个男人总是能花样百出地让她开心。

那一封奏表还压在她身上,在他与她的身体缝隙之间。他好像是看出了她的反应,下巴往下轻轻勾她的衣衽,便任那奏表跌落在地。“哗啦”,帛书散开,一声轻响。

她慢慢地坐起了身,衣衫滑落,湿漉漉的长发披散下来,好像将两人都圈进了一个水汽蒸腾的世界。

伴驾五个月,杜微生其实已经知道了皇帝的癖性。大约是平日政事太累,她不愿意自己费力气,必得要他先主动做好一切准备;但她又不喜欢平淡的做法,那样不足以将她从白日的牢笼中刺激出来。每次他玩一点新鲜,她都好像很满意。

他一路舔吻着她的肌肤,痒得她笑起来,抬手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他肩膀。他索性伸出双手,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放到书案上。

烛火明媚,允元看见他也笑了,笑容纯粹得似个顽童,一时间,她也就忘了那奏表上说的话——其实,养个男宠,不就是为了在这种时候给自己解个闷子吗?

他至今为止,都做得很好,几乎是太好了。

她的手撑在案上,将他新作的画都揉皱了,墨汁染黑了手指尖。她又忍不住皱眉抱怨:“一定要在这里吗?”

杜微生不言,一径脱了外衣,牵着她的手抚上他的胸膛。然后他看着她,俊秀的脸庞显出了忍耐的棱角,幽谧之中,甚至闻见发潮的气息。

咚,咚,咚。她的掌心底下是他的心跳。

她的手往下滑,滑过他劲瘦的腰,环住了,将他往自己身上狠狠一拉。

荒原上的野火最初燃起时的声音,也不过是一些难以察觉的窸窸窣窣。男人赤裸的身体遮了烛光,宛如她人生中最难忘的一片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