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野蛮地带

[红沙镇位于内华达州与新墨西哥州交界，常住人口为80人。]

傍晚。

白色面包车放慢了速度，缓缓驶过“红沙镇欢迎你”的木牌。

副驾驶上的卡里姆不耐烦地放下手机，司机阿迪斯投来询问的目光，他摇摇头：“联系不上他们。”

“可是红沙镇已经到了，导师。”阿迪斯从鼻孔喷出一口气，回道。

后座上的两个大胡子长相有八分相似，其中看上去稍微年长点的哈桑扒住副驾驶的座椅凑上前道：“阿里的情况很不好，他需要去医院。”

引擎喷颤，车厢微微震动，三人沉默地望向卡里姆，等待他做出决定。

“先进镇子，找诊所。”卡里姆沉声说道，“我们太显眼了，进去后注意不要一起行动。”

阿迪斯点头，他看了一眼后视镜，加速向前驶去。

镇口右侧的建筑是一间不大的咖啡早餐店，几辆车停在路边。面包车驶过，卡里姆透过车窗望去，早餐店内空无一人，橱窗玻璃上有一滩很大的褐色污迹，污迹中心沾着玻璃碎片，几道裂纹以此为中心向四面扩散。

左侧的建筑是一家开放式的小酒馆，吧台上摆着一台显眼的啤酒机，阿迪斯瞥了一眼便移开目光，小酒馆同样空无一人。

镇上的公路没有铺柏油，常年干旱的气候让路面留下了许多裂纹。面包车依次驶过裁缝铺，杂货店，却依然没看到一个居民。

卡里姆再次把手机摆到耳边。

前方出现了岔路，分岔口没有路标。阿迪斯摇下车窗伸出头，干热的气流翻涌，外面一片死寂。

“见鬼了，一个人都没有。”阿迪斯收回脑袋，选择向右边打方向盘。

汽车行驶得很慢，数分钟后，卡里姆暴躁地把手机甩到了仪表盘上。后座的哈桑唤了一声，指向右边的车窗：“诊所。”

卡里姆瞥了一眼，回头扫过两个大胡子，吩咐道：“哈桑，侯赛因，你们两个带他过去。我们沿着街道再搜索一圈。”

“是，导师。”哈桑应下，跟弟弟一左一右挟着阿里下了车。

“还是没有打通？”阿迪斯问道。

卡里姆点头，语气凝重：“镇上一个人都看不到，这里一定是出什么事了。”

“或许萨拉赫他们提前动手了？”阿迪斯猜测道。

卡里姆否定：“如果他们这么着急，就不会提前召唤我们了。”

“他们提到的‘神秘’到底是什么？”阿迪斯又问。

“不知道。继续开车吧。”卡里姆沉声说着，支起双手，缓缓搓动拇指根的宝石戒指。

[镇口的早餐馆有过明显的骚乱，有人把咖啡壶砸到了橱窗上，地面也有泼洒的咖啡及食物残渣。根据其上的脚印推断，当时店内有至少三位顾客，他们从正门逃出了餐馆。此外，吧台后有一条通向后厨的拖行痕迹，在沿途的地面及灶台边缘均有挣扎留下的印记，拖痕消失在餐馆后门。]

[早餐馆对面的啤酒馆有相似的痕迹，一张高脚凳倾倒在地，旁边有翻覆的啤酒杯。吧台后有一条明显的拖痕，现场遗留有两片人类指甲。拖痕同样在酒馆后消失。]

[其后的裁缝铺与杂货店内未见异状，推测事发时两家店铺不在营业时间。即事发时间在17时至10时之间。]

物象渐渐变得模糊，阿迪斯打开了车灯。气温下降得很快，他汗湿的衬衫还没来得及风干，一阵微风拂过，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街上安静得可怕。

“你说，这里的人会不会聚在一起去做礼拜了？”阿迪斯想驱散这莫名的不安，他问道。

卡里姆沉吟了片刻，点点头：“有可能，去教堂看看吧。”

教堂的塔顶在低矮的平房建筑中十分显眼。阿迪斯又开了一段便远远看到了塔顶的十字架，他不自觉地加了点速。

然而靠近后，眼前的景象让阿迪斯的心又凉了半截。教堂外的花园铁门紧闭，教堂的大门虽然敞开了一半，但里面并没有灯光照射出来。

“有些事发生了。”卡里姆紧紧盯着那半掩的大门，仿佛其后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

砰——

忽然，一声枪响划破寂静。

阿迪斯一脚急刹，与卡里姆面面相觑。

砰！

很快又传来了第二声枪响，阿迪斯辨认出了枪声的方位：“在前面。”

“过去看看。”卡里姆立刻下令。他抬臂握住扶手，面包车如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

[小镇内部发生过枪战，弹壳位置相对密集，在街边的建筑上可见大量弹孔，弹孔分布范围较大，且高度集中在1.5m以下，推测射击目标为快速移动的小型陆行物体。]

[小镇中的枪店有简单的加固，且遗留弹壳数量最多，推测有幸存者以此为据点进行过抵抗。防御工事的破坏程度不大，枪店内泼洒有大量血迹，柜台及地面分布有较深的锐器刮痕，店中发生过小规模火灾，柜台后的地面有密集弹孔，地板上有一条直径80cm左右的地道，过于狭窄，无法进入探索。根据地道边缘的痕迹推断，枪店内的地道口为挖掘出口。]

枪声临近，阿迪斯熄灭车灯，面包车缓缓滑出街头，只见昏暗的马路上燃着一块锥形的火焰，火焰不远处的黑暗中时不时地闪烁火光，火光伴随着枪响，在临街的墙面上打出一连串的啪啪声。

火光摇曳，车里的二人很熟悉这种火焰，这是自制的燃烧瓶砸碎后造成的。

面包车不在枪线上，二人对视一眼，卡里姆悄悄地开门下了车，阿迪斯则爬到后厢掀起了一块麻布毯，从底下抓起了两把AK47。

他从后门下车，把其中一把递给卡里姆。两人压低身子摸向枪手的位置。

街上的火光逐渐暗淡，没有可燃物，火势愈发微弱。二人走到马路中间时，忽见一点火光在黑暗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到街面上，接着便是啪的一声脆响，第二团火焰燃烧起来。

骤亮的火光短暂地照亮了两人，两秒后，枪火再次闪烁，阿迪斯身后的橱窗玻璃啪的一声碎裂。

铛——笃——啪！

零星子弹打在两人边上，井盖上迸起火花，木屑飞溅，玻璃破碎；他们连忙扑到前方一辆停在路边的汽车后，子弹钉在铁皮上继续发出劈里啪啦的闷响，但很快，远处的枪声依旧，子弹却不再落到两人周围。

卡里姆谨慎地探头望去，就着燃烧瓶的亮光，他终于看清枪手所在的地方是一家街边的商店。商店的招牌简洁明了：GUNS!

枪店内火光大作，枪响不断，却不见子弹曳出的轨迹。

“卡里姆！”阿迪斯忽然轻呼一声，不用他提醒，卡里姆也看到了街道上诡异的景象。

只见十数个矮小的身影从四面八方的阴影中溜了出来，以一种十分怪异的移动姿势拥向了那家枪店。

他们就像是四肢没那么长的猴子，又或者是残疾的侏儒。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卡里姆看不清它们的样子，但从面部的轮廓来看，那些东西都有着类似人类的长相。

“那他妈的是什么东西？”阿迪斯颤抖着轻声咒骂。

咚！

车顶忽然传来一声闷响，阿迪斯浑身激灵了一下，他惊恐地看向卡里姆，一道被拉长变形的人形阴影投射在橱窗后的店铺里。卡里姆紧盯着一块破碎的橱窗玻璃，它完整地反射出了车顶的那个东西。

那是个矮小粗壮的男人，顶着一头鞋刷般油亮的黑色直发，穿着一身边缘毛躁的衣服，像是个缩小版的圣诞老人。

矮人在车顶上踱步，阿迪斯缓缓抬起枪口，头也跟着向上仰去。

身后的汽车忽然摇晃了一下，黑影落下，矮人跳到了橱窗的窗框上。

卡里姆的呼吸停了一拍。

矮人背对着他们，靠着漏过车窗的火光，卡里姆看清了矮人身上的“衣服”，这不是什么圣诞老人的棉服，那些暗红色的翻毛是一撮撮撕裂搅碎的肌肉纤维，矮人的后颈耷拉着一张皱巴巴的人脸，这是一件翻过来的人皮！

枪店中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矮人猛地转身，它脸上凝固着卡里姆此生见过的最夸张，最刻板的愤怒表情，它黑亮的眉毛倒竖着，眼睛可怖的突起，脸颊上几乎没有皮肉，颧骨以下便裸露着污秽的后槽牙，卡里姆从未见过有东西能这样龇出牙齿，就像是一个横置的三角漏斗。

“啊啊啊！”阿迪斯恐极生怒，他大吼着扣动扳机，AK47咆哮着开火，弹壳抛飞，黄铜子弹凶狠地钻进矮人的身体，在它身前身后爆出一片片血花。

矮人的血也是红色的。

阿迪斯一口气压完了一整梭子，狂暴的全自动枪声甚至盖过了枪店的枪声和惨叫。待弹匣打空，阿迪斯仍在意犹未尽地怒吼。

“阿迪斯，阿迪斯！”卡里姆连续喊了两声，才把阿迪斯从连扣空扳机的癫狂状态中唤醒。他再扭头看向橱窗，矮人的尸体已经没了人形，那身暗红的人皮衣被掀开撕碎，露出了底下蜡黄色的皮肤。

步枪的两个弹匣被胶带并排缠在了一起，阿迪斯喘着粗气换弹。

枪店的动静不知何时已经平息，卡里姆站起身望去，一个人影忽然撞开枪店的侧门，跌跌撞撞地走到了街上。

那个人只剩下了一只手臂，血线一段段地从他的肩膀挤射出去。

卡里姆定睛一看，惊讶地呼喊：“萨拉赫！”

那人茫然地扭头望向卡里姆所在的位置，接着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萨拉赫？”阿迪斯也扶着汽车站了起来，他眯眼辨认了一下，立马端着枪冲了过去。

“萨拉赫，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卡里姆紧随其后，两人搀扶起萨拉赫朝面包车撤去。

萨拉赫的眼中蒙着一层晦影，他虚弱地开口：“他们都死了，这些东西比我们想象中聪明……”

“它们到底是什么东西？”阿迪斯急迫地问道。

萨拉赫却忽然停住了，他呆呆地仰起头，神情迷惘。

“怎么了？”卡里姆问道。

“它们……”萨拉赫一边说着，一边僵硬地缓缓转身：

“……它们为什么不杀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