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三月不知肉味
“啊？”
听到这位戴着墨镜的陌生年轻人口中说出的词，那位“素食仙人”嘴角难以抑制地抽搐了好几下。
穿着各异的信徒们面面相觑，觉得不可理喻。
他们遵循的是那位主降下的旨意，是素食仙人的神谕，禁止杀生，只能吃素，有肉不吃，你现在冒出来个“肉食仙人”，还号称要肃清异端，你他妈这是公然挑衅！
可被长期打压的这些信徒也不敢轻言妄语，纷纷看向素食仙人，寻求指挥。
没给素食仙人下令的机会，程鹤的话语紧随其后。
“我信奉全知全能的主，祂关注着每一位信徒，为了救赎大家，祂告知了我一切应知的，比如——”
他看向最前面的一名女性，以冷静，淡漠，不屑一顾的语调开口。
“你在银行工作，家里有一位可爱的女儿，你正在努力培养她的信仰，试图让我主的荣光福泽后代。”
“你的公司去年遇到了风波而陷入财务困难，在众人背弃之时，你投靠了我主，终于得到了过去金钱没能给你的心灵慰藉。”
“你所在的工厂已经传出了要下岗一批人的风声，你惴惴不安，只有念诵我主的尊名，希冀自己不是倒霉的那一个。”
“你因为尚未被发现的工作贪利而忧心忡忡，但在遇到我主之后，你开始释然并且开始变本加厉。”
“你工作不顺，和同事摩擦颇多，又被领导穿小鞋，你希冀我主为你平顺生活，因此持守戒律许久。”
先前程鹤在酒店门口踩点的时候分析出的信息在此刻派上了用场，他没有说得非常具体，毕竟每个人都会在工作上犯错，会和同事不和，现在下岗也很普遍，至于生意失败陷入财务困难，更是屡见不鲜。
神棍就是要语焉不详，就是要含糊其辞！
被点到名的那些信徒，一个个两股战战，要么头晕似的扶住了餐桌，要么已经跌坐在椅子上，被PUA了三个月的他们缺乏足够的自信，也难以对现状产生清晰的判断，在面对这突如其来，超越想象的场面时，彻底心理崩溃。
就像吃着火锅唱着歌，忽然有个陌生人走过来把你盒给开了个一干二净，连姑姑二大爷的女儿家养的狗叫什么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正常人都会感到畏惧与退怯。
“你们经历的一切，主都看在眼里，因此他们才派了我来拯救你们。”
无人能够洞察戴着厚厚墨镜的程鹤的眼神，但他那淡漠而宏大声音却令那些信徒下意识折服，而那些没被点到名字的信徒见状，同样心有戚戚，没有人敢当出头鸟，没有人敢第一个提出质疑或者反抗，他们害怕，害怕程鹤是另一个素食仙人。
而真正的素食仙人，眼眸微转，他不明白程鹤要做什么，但本能告诉他，眼前这戴着墨镜的年轻人绝对有某种底牌，让他胆敢孤身一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坐在这里。
因此，他厉声开口，言语之间，威严毕现。
“你胡说一通，不过是提前调查了这些人的信息，就敢在真正的仙人面前装神弄鬼！”
响彻大厅的指责令其他的信徒下意识散开，留给两人单独对峙的空间。
“呵呵。”
程鹤嘴角翘起。
纵使素食仙人的确散发出了如同野兽一般的压迫感，可程鹤见过真正作恶多端的歹徒，朱旺那时候可是真心实意要杀死自己的！
所以现在面对素食仙人试图散发的威压，程鹤恨不得嘲讽一句：“就这？”
靠着这两天从徐长渭那里获得的【欢愉值】，程鹤足以连续使用十二分钟的【欢愉铜钱】，现在站出来，支撑到调查员抵达不成问题！
因此，他轻描淡写地摘下墨镜，露出了幽深漆黑的双眸。
“你，吕铁斌，宁北人，母亲早逝，父亲酗酒，你早早出来混社会，没有正式工作，后来到酒店后厨帮忙，辗转几年，最后成为百翠餐厅后厨的一名师傅。”
“可你继承了你父亲的不良嗜好，甚至变本加厉，沉迷赌博，欠了一屁股外债，走投无路之际，你开始坑蒙拐骗，打着‘素食仙人’的幌子敛财牟利。”
“你嗜好独特，喜欢四十岁以上丰腴的女性，借着布道的机会，祸害了不少家庭，甚至还要求对方的伴侣站在旁边看你的‘布道’来满足你扭曲的欲望。”
“你欺诈他人，威逼利诱，试图营造出超凡脱俗的形象，可你错了，你错就错在，你亵渎了全知全能的主，你篡改祂的名号，编造祂的教义，盗取祂的恩泽，因此，主派了我来肃清内部，拯救无辜的信众们。”
程鹤每一句话都令素食仙人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因为程鹤说的基本都对上了！
名字，经历，以及所作所为，甚至就连那足以令他社会性死亡的XP都分毫不差！
他是怎么做到的？？？
难道，他确实有某种超凡力量，可以窥探他人的隐秘？
素食仙人吕铁斌表情变幻，窘迫之间，已经萌生了些许退意。
他这次本来就是准备干完这一票就跑路，再继续下去，要么瞒不住，要么会被调查员盯上，若不是为了自己的超凡力量，他早就逃之夭夭了。
如今遇到程鹤搅局，素食仙人吕铁斌又急又气。
他想让这些信徒赶快吃掉“素肉”，不然实在功亏一篑，可程鹤的出现，让事情充满了变数，比如最直观的，再过一会儿就要到开饭的时间了，餐厅经理与客人马上就要抵达。
“我说得没错，对吗？”
程鹤悠然地反问，同时内心捏了一把汗。
还好他的病症会让自己强制记下所见所闻的一切，通过楼下餐厅的招牌，前台挂着的带照片的酒店工作人员名单，以及【欢愉铜钱】加持下细致入微的观察力与分析能力，程鹤得出了刚才的结论。
短暂使用了五秒超载思维，程鹤保持冷静的时间即刻缩短了接近一分钟。
距离调查员抵达保底还有五分钟，他还得继续拖延时间。
他观察信徒们的表情，无数的文字浮现，昭示着他们的动摇，程鹤确信，接下来只要自己能够说服他们，那么这些人反而可以成为自己的助力，防止那素食仙人慌不择路地逃窜离开。
至于素食仙人，豆大的文字盘绕在他的身边。
【他畏惧了，他害怕了，他动摇了，抓住最好的时机，彻底翻转棋盘，此刻即是忽悠之时！】
所以，程鹤不给对方回应或者反驳的机会，话语如同瀑布般流泻而出。
“各位家人，你们有没有想过，他宣扬的不杀生，不贪婪，因而必须吃素，实际上根本就不成立？”
程鹤站起身，令所有信徒都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脑袋低垂下来，不敢直视他，因为程鹤迄今为止展现出来的，确实是超凡！
【他们相信了，他们犹豫了，他们只需要临门一脚就会倒戈！】
“动物有生命，植物难道就没有生命吗？万物有灵，花花草草茁壮生长，我们吃的青菜，豆腐，大米，不都是由活生生的植物制作而成的吗？”
“你吃一块肉，可能伤害了一只无辜的动物，可你们有没有想过，当你吃下一碗米饭，你伤害的可是成千上万的稻米啊！”
往前一步，程鹤咄咄逼人。
这种诡辩术，他上辈子见得多了。
网上的骂战不是要驳倒你，只需要把你拉到和自己同一个水平线上，再用丰富的撒泼打滚经验打败你。
信徒们面面相觑，觉得程鹤说得很有道理。
“所以，单纯吃素根本不能泯灭杀业，你们持守的戒律，全都是无用功！”
程鹤张开双手，声音充满了感染力。
“有家人可能会问了，既然无法回避杀业，那要怎么样才能修成正果？”
环顾四周，程鹤不是在编弹幕，而是不少信徒们的确萌生了这般疑惑，他不过念出了他们头顶的文字罢了。
“答案是吃肉。”
程鹤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大家满脸疑惑。
就连素食仙人吕铁斌，也在一边策划逃跑路线，一边觉得这年轻人在鬼扯。
吃素回避不了杀业，吃肉不是变本加厉？
他好歹费了一番功夫才构思出的吃素仙人的概念，你这张口就来的吃肉仙人算个什么鸟毛？
“这怎么说？”
有胆子大的信徒追问。
“如果害怕制造杀戮而回避一切可能的杀戮，那反倒是不虔诚的表现，因为你们害怕，害怕一旦破戒，就万劫不复，你们这是在逃避困难，推卸问题。”
程鹤微笑解答，彷如一位真正的得道修士。
“你们害怕，一旦闻到烤羊肉串的香气就会夜不能寐，孜然与辣椒面的味道是那么迷人，你们害怕，一旦尝到回锅肉的滋味就会难以自拔，肥油和焦香的瘦肉沾满汤汁是那么诱人，你们害怕，一旦开始吃肉，就会发现，肉真好吃，自己所有的坚持，都敌不过那滋滋冒油，细嫩爽口的炭火烤鱼。”
“但真正虔诚的信徒，哪怕顿顿山珍海味，大鱼大肉，也同样不会影响他对主的信仰，不如说，正是这些诱惑，让他认清楚了自己。”
“不经历这些杀孽，又怎么能真正放下杀孽？连肉都不敢吃，又怎么能宣称主的恩惠可以洗涤自己的灵魂？”
“所以，我们必须吃肉，大口吃肉，肉要吃，鱼也要吃，这才称得上均衡。”
他说得信徒们沉默无言，脑子疯狂思考，想要理解，想要发现其中的纰漏，想要对其进行反驳。
可信徒们发现，自己做不到。
程鹤说得真的很有道理。
不但说得很有道理，而且还把他们说饿了。
毕竟这些人，快三个月没吃肉了。
又不是这辈子没尝过肉的人，食髓知味的他们压抑许久，如今在程鹤的煽动下，忽然觉得过去这段时间的自己非常可笑。
“大、大师教我！”
有信徒立刻跪了下来。
骤然，所有的信徒都匍匐下来，赞颂程鹤带给他们崭新的教义。
只有素食仙人吕铁斌，见到如今的情况，他笑了。
是被气笑的。
自己的处心积虑，谋划许久，竟然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小伙子三言两语搅黄了？？？
岂有此理！
但吕铁斌还是有点儿小聪明的。
他知道不管程鹤目的是什么，最后这帮信徒肯定要清算自己，因此，吕铁斌决定跑路要紧，先狠狠地跑路，再找个机会匿名举报抓这帮人！
【他要逃走了，堵住后门，只要他敢从前门走，指定没有好果汁吃！】
“抓住他！别让他走后门！”
程鹤提前预判了吕铁斌的逃兵行为，大喊一声，信徒们纷纷上前，想要靠着人多势众来抓住这货。
但吕铁斌仅仅一个眼神，这些信徒就瘫软下来，如同被猫盯上的老鼠，无法形成有效的阻拦，只让他瞬息判断之下，选择了更近的正门逃窜。
“时间差不多了。”
程鹤重新戴上墨镜，他没追上去，只确认了一眼时间，看着吕铁斌向宴会厅大门跑去，眼看就要来到拉开紧闭的门扉，逃出生天。
啪——
可那门忽然被猛地踹开，吕铁斌整个人就像被风吹起来的稻草般飞了出去，砸到摆放整齐的桌子上，身体令人害怕地反折过去，瘫倒在地，没了动静。
门口，穿着长风衣的钟谨为手里拿枪，带着调查员们迅速包围了这里，连同那些服务员，全都扣了下来。
信徒们纷纷蹲下身子，举起双手，不敢轻举妄动。
“人呢？”
钟谨为瞥见程鹤，眉毛挑了挑，有点儿意想不到的神色。
“刚刚飞出去了，你干的。”
程鹤认真地给出了答案，还指了指那被弄乱的桌椅。
“......”
钟谨为顺着看过去，瞅见了早已失去意识的吕铁斌，他蹲下身子，简单查看了一番，正常情况下应该当场暴毙的吕铁斌，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过来，完全超越常识。
程鹤估计，吕铁斌就是依靠这强大的恢复能力取信于这些信徒，形成威慑的。
看到一个人脖子断了还能瞬间恢复，正常人谁不慌啊！
“你竟然真的钓到了大鱼。”
起身，钟谨为看了看那群信徒，又看了看程鹤。
“你是怎么和他周旋的？”
“我抓住了他传教说辞里的漏洞，然后策反了这些信徒，让他们相信我而不是这个人。”
程鹤实话实说。
“......”
钟谨为凝视着程鹤，沉默了许久，才沉声开口。
“你以后最好不要学坏，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