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大小生意齐开张,儿女生病父母难
寇镇的年,仿佛比别处要长一些,即使下了十五,亲戚多没走完的人家,还是会继续走。没有接待完亲戚的人家,会刻意在家里留人,备着食材,做好迎接来访的准备,等客人来了,就拿出过年时的热乎劲儿喝酒吃饭、谈天说地,好像还没出新年一样。
寇镇的年,大家都会放下手头的工作,认真的享受生活。除非家中有了丧事,要么绝口不提不开心的事情,用新年的热闹,把一年来的不快、劳累都赶走。
寇镇有一句老话,叫做“好老人要走好”,意思是年老了,身体快不行了,也要熬过年才能去世,不能在年关里过世。一来是儿女的美好愿望,想要老人长寿,熬过年去借着新年的喜气身体康复;二来是辛苦一辈子,接近年关了却享受不到儿孙的祝福,儿孙祈求上天保佑老人平安;三来是儿孙忙活了一年了,到了年底,也没能休息一下,还要怀着失去亲人的悲伤过年,祈求无常鬼宽限几天。
下了十五,寇全去街后的馒头铺开张。好多人家已经来跟寇全催过:“为过年准备的吃食已经快吃光了。年前储备的馒头、大馍吃的没剩几个了。全家老小都等着你的馒头铺开张买新馒头吃那。”各种理由都有。
寇全也不着急,也不能说不着急,而是寇全也没办法,总不能坏了老规矩。在寇全心里面,深深记着“十五里挣钱,穷上一整年。”的老俗话。
寇全从世纪超市里买上两卷炮仗,在门面前点燃,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过后,留下一地红红的纸屑。寇全抽完嘴里的烟,将烟蒂弹到一边,揭掉门板上的“大吉大利”,仔细的把里面的卫生打扫了一遍,算是正式开张营业了。
寇福也不闲着,上街采购做菜的食材,为熟食铺的开张做准备。寇福从不买炮仗,每年开张都是买好食材去熟食铺,打扫好卫生就开始制作熟食,在寇福心里面,放炮仗是浪费钱,一阵响就没有了,还要自己打扫卫生。
比起放炮仗的热闹喜气,寇福更看重的是熟食铺的实际效益,比如说采购的食材每斤便宜了一分钱,卖熟食的时候,每斤多挣了两分钱等等。
这时的寇杰正在忙活出车的事情,新年的第一趟煤车可马虎不得。寇杰让韦思全准备酒菜,自己则去通知开车的伙计来家吃中午饭。十一点多,伙计们陆陆续续的来到寇杰家,到了十二点多的时候,除了一个打算改行的伙计外,其余人都到齐了。
酒桌上寇杰先起酒,端着酒杯说了一遍感谢的话,大概的意思是说新的一年又要辛苦大伙,祝福大伙心想事成一类的话。伙计们拿起酒杯与寇杰碰杯,热情的回说是得了杰哥的福,便一饮而尽了。伙计们虽然回的话不多,但都是真心话,在他们心里明白,如果不是寇杰找他们开煤车,他们可能还是镇上游手好闲的人,说不定还会进局子里。
酒饭吃的差不多了,几人开始聊过年时走亲访友的经历。司机小四正因为去老丈人家走亲戚的事不痛快,听伙计们聊过年的事,带着满脸的怨气抱怨说:“我去老丈人家里走亲戚,带了两只老母鸡,又拿大馍又买礼物,老丈人还嫌少。”
寇绍恩笑着拆台说:“你老丈人不是嫌礼物少,是嫌给你一块好地,让你浪费了。你明年要是抱着个儿子过去,都不用买礼物,你老丈人就乐呵的伸舌头摇尾巴。”
寇步亚站起身,一边扭动腰肢用手贴着身体比划,一边装出严肃,用露骨的话说:“那么大的奶子,那么大的屁股,前凸后翘,天生的一块好地,你咋就种不出来东西,是不是工具坏了,用不用兄弟帮忙耕一耕。”
寇步亚浮夸的动作惹得大家哄笑,一个个贫着嘴说:“我是种地好手,我无偿奉献。”
小四怒骂道:“你去帮你爹耕地去吧,你爷爷身体还棒着那。”
寇步亚说:“身体棒也不行,你没听说过,只有使坏的牛,没有耕坏的田,我们这几只都是好牛,免费的劳动力。”
寇步亚说完,又有伙计接着说:“你看咱们车上的发动机,坏的都是活塞,那有缸坏的,得多换活塞,才能让机器保持活力。”意思更加露骨。
小四嘴笨,一肚子火想趁机发泄,却被堵的说不出话,就一味地骂了起来。伙计们之间相互接触的时间久,知道这个时候的小四已经成了火药桶,再浇油的话非得动手不可,就不再去开小四玩笑,也没人去接小四的话了。
等小四骂完,寇绍恩看还是没人说话,怕冷了气氛,就开起哑巴的玩笑:“今年喝倒了吗?”哑巴的头摇的像拨浪鼓,拍拍胸脯,又竖起大拇指。
寇绍恩接着说:“可以可以,酒量不减当年。”哑巴得意的笑笑,随即又比划起来。
寇杰在一边听着,趁伙计们说话的间隙说上两句。等大家的话题聊的差不多了,就带着伙计们出了院子,把车辆上的福字和对联揭掉,把车辆认真清洗了一遍。
洗完车,哑巴和寇步亚从杂品库里抬出一个供桌,放在中间一辆煤车的正前方。哑巴从寇步亚手中的一把香里抽出三根,插在桌子上的香炉里点燃。一群人排成两列,寇杰在前,其余人在后,对着供桌作揖。
作揖结束后,小四用抹布把车前车后的大灯擦干,寇绍恩从屋里拿出一瓶好酒递给寇杰。寇杰用毛巾蘸着白酒,依次擦拭车上的大灯,嘴里反复念叨说:“路人无眼,我有眼。眼明心亮保安全。”从擦拭第一辆车开始到擦拭完最后一辆车结束,伙计们站在一旁一动不动,场面神圣而又庄重。
寇杰擦拭完,对寇绍恩说:“回去买三卷炮仗。”
寇绍恩回说:“买过了,都准备好了,全是一万响的炮仗。”
寇杰满意的说:“有心人,有心人天不负。”
寇绍恩说:“都是杰哥平日里教的好。杰哥,但是我只买了两卷,我看往年都是用两卷炮仗。”
寇杰说:“是我只拿出来了两卷,还有一卷放在屋里预备着,怕万一有哑的。”
事情安排好,各自回各自家去了,只等第二天一早,寇杰驾驶头车开道,带后面四辆车,伴着炮仗声一同出门,拉新年的第一趟煤。
夜晚,雪悄悄的从空中落下来,落在路面的浮土上,像是给浮土蒙上一层薄薄的鹅绒。太阳伸着懒腰慢吞吞的从东边爬上山坡,发出红彤彤的光。红光照在薄薄的雪面上,将鹅绒变成了一层轻薄的红纱。
红光慢慢推去稚嫩的颜色,明亮起来,有了温度,蒙在浮土上的红纱才被揭开,只留给地面一层淡淡的水雾。
寇杰和伙计们早早的吃过饭,驾驶着煤车,伴着朝阳,带领车队冲破雾气,出发了。寇辰被母亲的声音叫醒,睁开眼睛挣扎着从被窝里钻出来,韦思全已经准备好衣服,在煤炉上烤一下,趁着炉火的温度,穿在了寇辰身上。
寇辰走到屋外,韦思全已经准备好一盆温水,给寇辰洗脸。被冻伤的脸蛋,有一小片硬红,在温水的刺激下,产生痒痒的感觉,寇辰用手去挠,韦思全哄骗着制止说:“挠画了脸就变成丑八怪”,但因为痒,寇辰还是时不时的用手挠硬红的位置。
韦思全用毛巾把寇辰脸上的水擦干净以后,在寇辰冻疮上抹了一些药膏,寇辰感觉到清凉,不再去挠冻疮。
吃过早饭,寇建与寇芳、寇蕊背着书包去了学校,寇全与牛如去了馒头铺,寇福与莫莉男推着菜车去了熟食店。寇维还没到上学的年龄,也不能给寇福两口子帮上什么忙,就留在韦思全家与寇辰一起玩耍。
两个小孩也不出大门,待在前院,用过年时候的积雪,弄出一个小小的雪人。韦思全在旁边看了一会,见两个小孩玩的饶有兴致,就从里面把大门锁上,叮嘱寇辰别把长命锁摘下来,就去忙了。
韦思全来到后院,把寇世勋的屋子收拾了一遍,见太阳不错又把寇世勋的被褥拿出来晾晒。忙活完,打算返回前院,把寇杰寇辰父子俩的衣服洗一洗,但突然感觉一阵心慌,就坐在椅子上先休息一会。
寇世勋见儿媳妇像是有点不舒服,大声的问:“怎么了,是不是头晕?”
韦思全心慌的难受不想说话,加上寇世勋有耳背的毛病,说了也听不清,韦思全就向寇世勋摆摆手,表示没什么事。
休息了一会,韦思全站起身向前院走,刚走两步见寇维、寇辰堂兄两个手牵着手进到了后院,韦思全问:“怎么不在前院玩了?”寇辰磕磕巴巴的对韦思全说:“妈,妈妈,有,有人。门口。”
韦思全打开大门,见是堂弟韦佈豪,沉着脸问:“你来干什么?”
韦佈豪苦着脸说:“还能干什么!告诉你韦慧死了呗。”
韦思全听完,哭丧着脸轻声的说:“这几天只感觉心慌,还担心寇杰出车会有什么意外,原来是妹妹出事了。终究还是没有熬过去,我的傻妹妹呀。”说完便喃喃的哭了起来。
等寇杰送完煤回家,韦思全就把堂妹病逝的事情告诉了寇杰,寇杰叹着气说:“白发人送黑发人,儿子又嗜赌成性,可怜了韦林佰,老了老了还要遭这么大的罪。”
寇杰夫妇按照韦佈豪通知的时间去给韦慧送葬。韦林佰因女儿去世烙下了病,儿子韦佈豪又是一个败家子,丧礼就交给了韦林华、韦双父子俩操办。忙忙活活一整天,父子俩总算把送葬的事宜弄完,把送葬的客人一家家送走。
韦思全作为韦家的闺女,离开前去给父亲韦林华道平安,让父亲注意身体,又去韦林佰家宽慰,让叔叔放宽心。到了韦林佰家,见韦慧留下的孩子无人照看,放心不下,就住了下来,每天帮忙照顾韦林佰和韦梦灵。
这样过了十几天,韦林佰病情有了好转,韦思全才通知寇杰来接自己回家。寇杰开着车带着儿子寇辰来到韦家,寇辰十多天没见母亲,进院见到韦思全就扑了过去。韦思全见到儿子也是分外开心,可怀里抱着韦梦灵,不好去接迎寇辰,就对儿子说:“慢一点,小心别跌倒。”
寇辰跑到韦思全跟前,抱着母亲的腿仰起头问:“妈,抱的娃,娃娃,是谁?”韦思全蹲下身子,把韦梦灵的脸露给寇辰看:“这是你妹妹,小妹妹,快,叫妹妹。”寇辰见娃娃睁着大眼睛看自己,肉嘟嘟的小手,伸在空气中一抓一抓的很可爱,傻笑着喊道:“妹妹,小,小妹妹。”
寇杰一家三口在韦家吃了中午饭,夫妇两人坐在客厅与韦林华、韦林佰聊天,寇辰在客厅待着无聊,就跑到卧室去看韦梦灵。
寇杰对韦林佰说:“叔,你放宽心,人活着都要向前看。”
韦林佰的身体虽然康复了,可心里面还是没过去那道坎,只是怕家人担心,就努力克制着说:“没事儿,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人各有命。”
韦林华知道弟弟还在为侄女的事难过,就说:“哪有老人不想让自己的儿女好的呢?可儿孙自有儿孙福,儿女大了以后,做长辈的就照管不了他们了。”
寇杰知道韦林佰送韦慧上大学的事,也听说韦慧因为在大学里谈了一个不三不四的男朋友,才落得这样一个结果,就接着韦林华的话说:“是啊,每个父母都想让儿女有一个好的前途,就拿寇辰来说,我是想让他健健康康的过一辈子,可最终结果能不能如愿,谁也控制不了。”
韦林佰能听进去劝告,可想起女儿已经不在人世,还是避免不了伤心难过。再听几人说话的内容,虽然是劝告,却也勾出了自己对女儿的回忆,女儿生前的音容相貌,女儿从拘留所出来时孤寂的表情,女儿照顾外孙女时眼中泛出的怜爱泪光,女儿临走前夜对自己的问候,韦林佰越发的难受起来。
几人见韦林佰脸色变得不好,也就不再劝了。短时间的静默后,几个人又聊了一会别的话题,寇杰看看天,怕回去晚了,夜路不安全,就跟韦林华和韦林佰告辞,两兄弟也不多留,送寇杰夫妇往外走。
寇杰朝着卧室喊寇辰回家,即听不到回应,又不见寇辰从卧室里出来,就去卧室找寇辰。打来房门才看见,寇辰正愣在原地,脖子里的长命锁放在了韦梦灵身上,锁链正被韦梦灵握在小手里把玩。
寇辰自从带上和尚的长命锁再没生过什么病,可时间久了,寇杰夫妇发现,长命锁不能摘下来,必需要日夜戴在身上,不然寇辰就会精神萎靡,食欲不振。
刚开始发现这个情况的时候,夫妻两人以为是凑巧罢了,三番五次之后,才意识到是个问题,而在韦家的这一次最为严重,直接愣在了原地,整个人像没了魂魄一样。
夫妻俩回家后商量办法,寇杰便把得长命锁时的奇怪现象说给韦思全听,韦思全听完,亦把要饭花子的事情说了出来。解铃还需系铃人,可此时这二人哪能寻得来,即使寻来,一个疯疯癫癫,一个神神叨叨,也难有结果。
听闻睢县有一神婆,能探富贵,小到寻找家中丢失鸡鸭,大到能问生意盈亏;能治邪症,小到寻找孩童魂魄,大到驱赶厉鬼、改换风水,夫妻两人便带着寇辰去了。
虽说是神婆,但看穿着打扮、屋内陈设却与常人并无太大差异。夫妇说明来意之后,神婆从柜子里取出仙师褂子披在身上,取出桃木仙剑拿在手上,方显异样。
只见神婆在法台之上点香三注,舞动桃木剑数圈,自言自语数句:“金锁还需银锁佩,童男还需童女陪,金银相守能相随,富贵长命走一回。”又恢复原状:“长命锁,属金,戾气太重,需要一个银锁佩着才能消减;你这个男娃命硬,克父克母,需要一个女娃陪着才能化解。”说完从抽屉里拿出一把银锁交给寇杰,要了五百块钱:“找个童养媳,把银锁挂在女娃脖子上就好了。”
夫妻两人不敢直说不信,也不敢不要。回去路上寇杰越想越不对:“都什么年代了,国家早就不允许家里有童养媳了,还什么长命锁属金,银锁不也是属金吗?”韦思全并不做答,只是将银锁好生保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