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是英雄,是霸王
敌军要降?
这事不论真假,孙策都打算亲自去看看。
起身往外头走时,他看到魏延正缩在袍泽中探头探脑,很是兴奋的模样。孙策见此,更是挥手将其招至面前。
魏延还以为是有好事惦记自己,凑到孙策身侧仔细倾听,脸上的欣喜渐渐凝固,许久后,才迟疑的伸手指向自己,道:“你,是让我扮成你?”
孙策肯定点头,示意对方没听错。
魏延连连摆手,心慌意乱。他一介粗人,哪里会干这种精细活啊。
“我不行的,你要指望我,肯定得搞砸。”
“不用你说话,你骑在马上就行。”孙策也没指望他,主要是看魏延身后的红袍还完好无损,抓个壮丁罢了。
见孙策如此说,魏延只好勉强从之。路上,又点了些人马,凑够五十骑。除了披甲,人人只带一把环首刀。
在哨骑的带领下,一行人绕到宽敞处,对面正等着数十个贼匪。
距离有些远,孙策看不真切。索性假意跟魏延请示一番,自己领着二三人,驱马来到黄巾面前。
“就是你们要请降?”孙策双手握着缰绳,马背上的身子挺的板正,一边说一边扫视着面前的人。
这些黄巾多是二、三十的年纪,身上有些盔甲,但不多,显然不是真正主事的人。
“正是,正是。”这些人不住点头,目光中有些畏惧。
见到他们比自己还紧张,孙策反倒不紧张了。他在马上探出身子,温声道:“何仪真的死了?”
黄巾们也不知道孙策是什么来头,只好喊着奇奇怪怪的称呼,又从身上解下布袋,解开绳结,露出一个首级。
孙策瞧着有些眼熟,便接过脑袋道:“我要拿去给少将军看一看,你们且在此等着。”
“应当的,应当的。”
打马回到众人身侧,孙策和同伴凑到一起,对着何仪的脑袋发愁。
“真是他啊?”
“你认识何仪不?”
“我这辈子都没离开过长沙郡,我哪儿认得他。”
“总不能拿个假的,把我们骗过去吧。”
“是真的。”孙贲探头挤进人群,见孙策、魏延、邓芝一同看向自己,他赶忙解释,“朱将军案上有刘辟四人的画像,何仪唇上有黑痣,最是好认。”
孙策低头一瞧,掀了掀何仪的双唇,果然看见一颗黑痣。心中暗道:自己那一枪,刺的真准。
确认过真假,孙策重新站在黄巾兵面前,抬手指了指远处的魏延,豪气道:“我们少将军说你们做的不错,他托我问你们一句话:想不想做官?想不想回乡做良民?”
众人连声道:“想。”
这些年,他们也是过惯落草为寇的生活。假如刘辟等人先前没降过袁术,他们心中那根筋还能一直绷着。可有些事,有了第一次,就会有无数次。
如今,他们已经不是声闻天下的黄巾贼,只是豫州境内难以剿灭的匪患。
“那就回去跟你们领头的说,我们只给他半天时间,叫他拿出诚意来。”
“不知少将军说的诚意,是指什么?”
孙策指了指自己带回来的首级,“这人是我们杀的,口说无凭,少将军岂能相信?”
这些贼兵面面相觑,一时拿不定主意。孙策也不愿为难他们,只摆着手:“去吧,去吧。莫要耽搁,你们只有半日时间。”
离去前,这些人又从孙策口中打听魏延的身份来历。一大堆名头报出去,他们也没记住多少,只知道魏延是贵人之子,来头很大,说话管用。
直到他们离去,魏延等人才驱马赶到孙策身边,“伯符,现在怎么办?”
“等。”孙策吐出一个字,斜眼一瞧,真是好家伙,魏延竟驱马站在最前头,仍保持着少将军的威仪。
孙策抬手拍了他一下,“把脖子收一收,别拿鼻孔看人了。”
“哦。”魏延心底有些委屈。
是你叫我装的,装的像,又打人。
…………
…………
原地等了一个时辰,就在孙策等人以为对方反悔时,远处又出来一百多号人。突然来了这么多,大家的神色都有些紧张。
孙策眼力尖,看到对方手中都押着一个人,直接缓步上前。
半道相会,孙策抬起手喝止对方,冲着领头的那人问道:“绑着的这些人都是谁?”
“回军爷,这些人都是何仪的亲信。”
“那你又是何人。”
“我是军……是个小头目,小人叫李英。”来人一副点头哈腰的讨好模样。
孙策却摆摆手,直接道:“以后你就是他们的统领,称我一声队主即可。”
什么?当官这么容易的吗?李英有些傻眼。可他之前在何仪帐下,姑且也算个偏将。这统领跟偏将,到底那个大?
李英顾不得深思,马上道:“是,队主。李英今后全听队主吩咐。”
“还愣着干什么,把这些人都杀了,我带你们去拜见少将军。”
眼见前程已经向自己招手,李英狠狠心,对着手上使了个眼色。随即就是一阵拔刀声,在一声声‘李英,你不得好死’的诅咒下,翠绿的大地顿时被鲜血染红。
孙策眉头都没皱一下,亲眼看着人头落地,才带着他们回去见魏延。
魏延这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全程挺着身子,俯视马前的诸人。
两方人短暂交流过数语,这件突发的喜事,到此本该告一段落。
高明的将军,或许会叫这些人放下武器出营,原地等候黄邵那边的战果,让朱治率大军前来接管。或就此罢兵,或趁势攻打何曼,都有章法可言。
一流的谋士或许会直接让他们上路跟随,一直到能立足的城池前,再去商议后事。
孙策却从中看出更大的机遇,他想要的更多。
拉着魏延等人,稍作商议。魏延听完孙策的话,连连摇头拒绝:“不行不行,此计太过凶险。”
连胆大如魏延都不敢同意,只因孙策想带领李英这些人马,以败兵之名,回到何曼营中,伺机夺营。
孙贲更是在旁劝道:“如今已算大功一件,伯符何必再生事端。咱们只要等一等,等朱将军那边战罢,一切不是水到渠成?”
真要等到那时候,黄邵的战果怕也传到何曼手中。
孙策沉默着,没说话。
魏延见邓芝正低头挑拣着武器,忍不住埋怨道:“诶诶,伯苗,你倒是来劝一劝啊。”
谁知邓芝头都没抬,直接上来一句:“元直不在,你还能劝得动他?”
众人无法,只能坐视孙策领着八百人随李英一道入营。魏延这个‘少将军’,本着千金之子不下危堂,率着二百人‘大军’,仍旧驻扎原地。
…………
…………
一行人气势汹汹杀回营地,一边继续剪除何仪的亲信部下,一边将带来的八百人分派出去,临时担任这些散兵的军官。
至于李英的部曲,仍由李英自己统领。一番忙碌,又是半个时辰的血流成河。这批精壮,勉强算是掌握在孙策手中。
眼见到了出发的时候,李英对着孙策道:“队主,咱们真的要去啊?”
“黄邵兵败,何仪更是身死。李统领已经弃暗投明,还要跟何曼讲一讲旧情吗?”孙策的反问,更让李英说不出话。
“事成之后,何仪、何曼的位置,你来坐。”孙策许以重利,又拍起李英的肩膀,“往后都是少将军帐下的人,精神点,别丢份。”
李英欲哭无泪,可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何仪身死,那怕是他收拢败军回营,也会被何曼迁怒斩杀。左右都是死路一条,倒不如一条道走到黑。
“哎。”李英长长叹口气,抱拳道:“全凭队主驱使。”
“去吧,安排你的亲信先行撤离。让他们装的像点,别让人看出破绽。”
临行前,孙策不忘叮嘱道。
这就是他小瞧人了,这些贼匪装别的不像,冒充败兵的水平,可谓驾轻就熟。
一行人跑了一夜,才在翌日清晨赶至大本营。何曼听闻何仪撞上伏兵大败,已是大惊。又听闻何仪身负重伤,更是带着亲卫队直奔营口察看。
趴在担架上的孙策,穿着何仪的那套盔甲,脸上涂着黄土,假装昏迷不醒。邓芝、孙贲随他一起入营,护在暗处。李英负责跟何曼讲述进中伏的经过,只听的何曼怒骂不止。在他们身侧,源源不断的败兵,正在通过营门缓慢入营。
“黄邵,我誓杀汝。”
若不是黄邵一再保证沿途没有官兵,他的何仪兄弟怎会如此冒进?何曼跟何仪同姓,更是同乡同村,之前在黄巾就是相互依仗。历经多少风雨,才走到今天,此刻看着孙策躺在担架上没有声响,岂能好受?
何曼快步上前,将手搭在孙策身上,分外难受道:“好兄弟,是我啊,你睁眼看看我。”
孙策等的就是这一刻,直接从担架上腾起,从身下拔出长刀,砍下何曼的首级。
一时血光飞溅,场面霎时陷入过于惊悚的沉寂,又在孙策一声‘杀’中,揭开乱战的序幕。
邓芝、孙贲更是拔刀出鞘,顶着李英一同向前冲。
刀光剑影,绝不允许任何人有思考、反悔的时间。李英这个变数,必须远离孙策,远离他的部下。
连着砍翻几个何曼的亲兵,孙策才反应过来,对着追出去的部下道:“何仪、何曼已死,降者不杀,卧者不杀。”
李英更是张口道:“大家都是同乡,放下兵器,放下兵器。弟兄们,是我带着官兵来救你们啦。”
何曼的人,更是不甘落后,大声抢夺着话语权:“他们是官兵,李英出卖弟兄,背弃渠帅,兄弟们随我杀。”
嘈杂的声响,充斥在军营上空。到最后,只有那句‘何仪、何曼已死’,传遍全营。
在李英的带领下,混乱的秩序逐渐得到恢复。
能结束的这么快,全因为大家同室操戈,根本不知道谁是敌人、谁是友军。
不过两日前,李英带领的青壮,还是营中老弱妇孺的依仗。
这叫他们如何分得清?如何下得去手?
当权者讲利益,底层人更讲情份。手中的刀,挥不下去,便只能丢弃。
一场乱斗,打到最后,竟是以哭声结尾,也是叫人意想不到。
将最后一点抵抗的人马杀死,待大营恢复平静,孙策又做出所有人都预料不到的决定。他登上营中高处,让李英将营内大部分人喊至面前。
他们之间相距有百步,中间是一堆堆金银财宝,这些都是孙策命邓芝找人搬来。是何仪、何曼多年所得,家底堪称丰厚。
晨风飒飒,吹动着旌旗,吹不散空气中的血腥味,吹不走台下众人心中的仇恨和悲伤。
孙策将一切看在眼里,他什么话都没说,直接上前一脚,将堆好的金银踹倒。
财物滚落满地,甚至有不少圆溜溜的珠宝,滚到士卒脚下。
金光乍放,更叫人看迷了眼。
“这些!”孙策指了指地上的东西,大声道,“都是你们的。”
台下众人不禁屏气凝神,眼神开始晃动。
“我,孙伯符。”孙策没说什么高大上的话,又一次强调道,“江东孙伯符。”
等到众人抬起头,重新看向点将台上高大的身影。
孙策抬起手,将盔甲拍出声响,最后说道:“记住我,跟着我。我让你们吃饱饭,有家住,不用提心吊胆过日子。”
说完,孙策不再多言,坦然叉腰,扫视起台下众人。
恰好一朵乌云飘散,艳阳重新露出,金灿灿的阳光正从点将台上,一寸一寸向众人身上移动。
金光配铁甲,半缕红缨,在头盔上随风飘动,当得起意气风发四个字。
这一刻,宛如神祇的少年郎,似乎跟某道身影重叠。几年前,也有个人这样跟他们说过,会带他们吃饱饭,过好日子。
有老资历的贼寇见此,不禁暗自抹泪。
李英的视线,正对上孙策游移的目光。他还以为收到队主暗示,忙张口呼喊:“江东孙伯符,江东孙伯符。”
初时只有寥寥几人应从,越到后头,加入的人越多。
声浪逐渐汇聚,又越传越大,越传越广。
面对少年许下的诺言,身为阶下囚的众人,多数只能选择相信。只因这份期许,太过美好,太过质朴,让人想不到理由拒绝。
如此情境下,邓芝侧头看向孙策,视线中掺杂着几分敬仰。算命的说他七十岁才能当将军,可他总觉得这一天,或许不会太远。
伯符,带我去打天下吧。邓芝仰视着湛蓝的天空,一时出了神。
孙贲心中却五味杂陈,他从小就觉得自己不比别人差。不论读书、习武,都不甘人后。这次会陪着孙策冒险,不仅仅是堂兄的担心,更担心叔父事后追责,怪自己没劝住。
现在亲眼看着孙策完成他难以理解的功绩,孙贲的认知,第一次发生动摇。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这世上或许真有些人,非常理所能理解,非他孙贲可以比肩。
营外的魏延,更是焦躁不安。他自然听到贼匪的呼声,他不知道自己错过什么。此刻更是犹豫,不知该率队冲进去救一救自家少将军,又怕自己的冒进打乱伯符的部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