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三箭
祖茂知道孙策所言之事,那是发生在孙坚十七岁。
当时年少的孙坚随父出游,半道看见一伙刚刚劫掠完的海盗,正在旁若无人的分赃。四周的旅人不敢上前,纷纷退缩到远处。
十七岁的孙坚拔出腰间长刀,对着父亲道:“阿翁且看孩儿如何退敌。”
说罢,孙坚持刀缓步上前,空闲的手左右一通乱指。海盗见他这模样,还以为是官兵在暗中包抄,立马起身要跑。
孙坚见此,忙大喝道:“杀啊!”
海盗做贼心虚,不敢迟疑,纷纷作鸟兽散,又见孙坚手起刀落砍死一个同伴,连怀中的财物都顾不上,直接丢弃在道旁加速逃离。
孙坚提着海盗的首级,得意洋洋的回到父亲身旁,让四周路人收罗财物上报官府。
此事,让少年孙坚名震郡内,成功出仕。随后历任数地,恰巧赶上黄巾之乱,屡立战功,才被朝廷封为长沙太守、乌程侯。
被长子如此逼问,孙坚的脸上露出一闪而过的笑意。可到底要教训儿子,他忙收敛神色,严厉道:“倒要看看你的武艺,是何等过人。”
想看?那就让您看看!孙策在马背上虎目四顾,左右寻不到适合下狠手的人。
突然,天空中传来雁鸣声。孙策赶忙抬头,就见春雪消融之际,一行大雁正要北上。
从身后取来弓箭,孙策抬头引箭射之。
一阵破空声划过蔚蓝,立时有大雁悲鸣落地。
“好,少主神射。”祖茂开口捧场。
孙策却不停,又是拉弓搭箭。
三箭,三雁,无一落空,雁鸣于地。
鲜衣怒马,漫卷旌旗。江东少年郎傲然收弓,目光直视孙坚,抱拳道:“阿翁,孩儿可为将乎?”
此时祖茂等人已经顾不上说话,周遭的士卒更是目露惊骇之色。
这等箭术,战场上碰到岂不跟鬼神一样。
竖子,就知道跟我呛嘴,是我不让你来吗?是你阿母不让你来。
孙坚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甚是高兴,嘴上更是松口道:“你叫我什么?”
孙策心领神会,忙下马行礼,道:“末将拜见将军。”
一旁的黄盖更是抓紧出声,贺道:“恭喜将军得此勇将。”
孙坚点点头,他见长子立过威,立马道:“我再分你一曲部众,望你严加操练。若是管束不当,小心军法处置。”
一曲就是二百人,孙策闻之大喜,领命道:“末将定当竭尽全力。”
孙坚这才摆手,示意长子上马,一行人再度检查营中各处。
如此忙到傍晚,营中各处生火做饭。孙坚斥退左右,拎着孙策入帐。
父子独处,孙坚索性将吴夫人送来的包裹转交给爱子,并痛斥道:“你是真做得出来,一声不响跑出家,不知道你阿母会担忧?”
“我出来时,是怎么跟你说的?叫你照顾好弟弟妹妹,你倒好,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
听着孙坚的抱怨,孙策嘿笑一声,辩驳道:“可孩儿看阿母,连行囊都已备好,像是算准我会离家。孩儿若不跑,岂不叫阿母失望。”
孙坚真是给气笑了,伸手点了点逆子,“你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她不懂外头的事,还能不懂你?”
说罢,他自己又开始摇头自责。
归根到底,孙家人不安分的底子,还是出在孙坚自己身上。
若不是自己常常在孩子们面前吹嘘单刀退敌的事迹,长子又岂会视战场为儿戏?
都怪这张臭嘴。孙坚这般想着,心中又有几分骄傲。
说实话,孙策这孩子从小就让他省心。不论是读书、习武,都很用功。
可循规蹈矩,不是武人的宿命。
孙家毕竟不是什么书香门第,文臣世家。孙坚发迹后,常对外人说自家是兵圣孙武之后,那不过是给脸上添金,免叫世家子弟小瞧。
孙家父子想要有所作为,光靠安分守己,那是远远不够。孙坚更担心长子缺少武人该有的主见和魄力。
当爹的说什么是什么,做儿子的还能成什么事?
长子如今年岁已至,这次的不安分或许是件好事。
当爹的心思复杂,念头百转千回,沉默不语。孙策却不敢迟疑,城中还有六张嘴等着自己呢。
他将魏延等人的事情一说,孙坚只摆摆手,懒得多管。
“你如今帐下不是无人,自去处理便可。”
像魏延这样的任侠儿,本就是各地募兵的首要目标。
既能让治下安稳,又能上阵杀敌,可谓一举两得。
孙坚事务甚多,哪里会过问这等小事。
孙策见此,赶忙单膝跪地,咬牙道:“将军稍候,末将举荐之人中,有三位身负惊才,不可归入寻常士卒之列。”
孙坚听的想笑,这长子真有些蹬鼻子上脸。你说他们有才,就有才啊?
“那依小将军之言,本帅当以何职待之啊?”
假装听不懂父亲话中的奚落,孙策厚颜道:“若许以军中功曹之位,则最好不过。”
孙坚一听就恼了,直呼道:“胡闹,军中职位自有定数,岂能听信你一人之言。”
你举荐的若是周家那孩子,一介功曹给就给了。可徐元直、步子山是谁?孙坚听都没听过,岂肯轻易许之。
训诫的话,正要说出口。孙坚又转念一想,此番把孙策留在身边,不就是想要悉心教导嘛。心中顿生柔意,话锋一变,开始设下圈套:“你说的几人,比之周家儿郎如何?”
孙策斩钉截铁道:“亦是不遑多让。徐元直跟步子山,更有张良、萧何之能。”
此二杰是何许人也,那是开创汉家四百年基业的经世之才,岂能轻易让你碰到。孙坚翻了翻眼皮,直接挥手道:“那就以主记相待。”
主记是军中小吏,帮助主官分管全军钱粮。虽不如功曹是个官身,不过孙策已经很满意。毕竟主记只需待在后军,不用亲上战场。
能不能立功先放一旁,先把两株小苗养大就行。
“拜谢将军。”
孙策得偿所愿,当即要笑着起身。
“我与你有言在先,他们若是坏了军中规矩,本帅定斩不饶。”
孙坚索性把丑话说在前头。他看出长子跟这帮人感情深厚,怕孙策性情上头,到时出言包庇,实在不美。
军中法度,不可轻犯。这道理,孙策岂会不知,亦是点头道:“理当如此。”
“快滚,快滚。少在为父面前碍眼。”
孙坚不耐摆手,反正他是打定主意。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便知真假。真要是个人才,到时厚待,也不晚。
若是滥竽充数之辈,刚好叫孩子学会识人之术,左右都不吃亏,可谓一举两得。
等到孙策心满意足离去,孙坚这才故作姿态的叹气。帐下诸将把刚刚发生的事都看在眼里,相互对视一番,各有笑意。
黄盖年龄比孙坚还要大些,这么多年交情在,说话也不太顾忌,直接道:“将军何故叹气?你不觉得伯符跟将军当初一模一样嘛。”
孙坚愕然,往事立马浮现心头,随即摇头失笑,“就不知道这些黄口小儿,有没有你们当年的风采。”
“大树之下,必有新苗。”年近四十的程普出言安慰,“今后之事,总是要靠他们自己。将军不必多虑,且宽心加餐。”
听出好友话中的老气横秋,孙坚一时哑然,快步走至众将面前。端详片刻,就看到程普发丝中的异样,他不禁感慨道:“竟不知德谋已生华发,痛煞吾心,痛煞吾心。”
程普亦是唏嘘,感触颇多:“将军亦是三十有六。岂不知光阴如骏马加鞭,不容轻待的道理。”
闻言,孙坚这样的豪杰,亦是默然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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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策兴高采烈的回到城中,将消息说与诸友,众人皆喜。
魏延开始掰起指头,心中激动的想着:伯符帐下的二百人,能分多少给自己。
邓芝无言,只默默收拾行囊。他心中已存死志,当年孙策搭救过他们一家。今日起,就是他捐身回报之时。
赖恭却有些失落,他觉得自己亦有名将之才,更想尝一尝挥斥方遒的快意,怎么就沦落到押送粮草呢。可孙策清楚赖恭这辈子就干到一地太守,想来是没什么机会让赖恭领兵。
唯独徐庶跟步骘相视一笑,前者轻声道:“我就说伯符会做出此事。”
步骘稍作点头,又勉励道:“他为你我考虑甚多,当全力报之。”
“正有此意。”徐庶深以为然。
这孙伯符不知几人的心思,刚跟邢道荣一起装好大家的行囊,正站在门口大声催促道:“诸位还在等什么,快快随我一道入营。”
众人失笑,相继上车,披星戴月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