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姐姐与侦探与修罗场
“拉乌尔·当德莱齐子爵,与姐姐约瑟芬·当德莱齐一起,于近日在伊勒-维莱讷省声名鹊起的新星侦探……”
轻声背诵着自己将要扮演的身份,卢平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
他颇为不安地看向了手中的化妆镜,而镜中那个陌生的英俊男人同样对他回以不安的一瞥——若不是卢平亲眼目睹了化妆的全程,他肯定不敢相信镜中的那个男人竟会是自己。
“我说……”他抬起头,看向了对侧座位的少女,“你确定这样的伪装不会暴露吗?”
然而约瑟芬对此却只是无谓地摇了摇折扇:“看看镜中的自己,听听你现在的嗓音——你凭什么认为自己会有暴露的风险呢?”
“更何况,你需要瞒过的仅是巴黎上层的那帮达官贵人。托克维尔曾说,巴黎即法国——对那帮老爷而言,又怎么可能花功夫去记一个来自外省的乡下人?”
“但如果我说……我想瞒过的根本就不是法国人呢?”
“?”
“算了,当我没说。”卢平摇了摇头,“应该……也不至于这么凑巧吧……”
片刻之后,在清脆的响鼻声中,马车停靠在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卢平先一步跳出车厢,随即伸出手,将一身漆黑的女伴搀扶了下来:“接下来呢,约瑟芬?我们……”
话音未落,那轻巧的毛绒折扇便落到了自己的脑袋之上。
“你刚刚是怎样称呼我的?”约瑟芬向他露出了威吓式的假笑,“拉乌尔·当德莱齐子爵先生?”
“……约瑟芬……姐姐?”
“这才对嘛。”少女精致的面容上瞬间绽出了动人的笑。
约瑟芬伸手理了理他被折扇敲乱的发丝,随即又自顾自地挽过了卢平的臂弯。
“你……”
“怎么了,拉乌尔?”少女担忧地看着他,嘴角却嗪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身体很僵硬哦?”
“……不劳费心,姐姐。”卢平咬牙切齿地回答。
继列车事件之后,这还是二人第一次摆出这样的架势。
卢平本以为自己多少会对此有所适应的,然而当真正沉浸在那份柔软的触感中时,他到底还是不禁为之恍惚了片刻。
强迫自己的身躯尽可能维持自然的状态,卢平就这样向着宴会的会场走去。
约瑟芬如小鸟般顺从地依偎在他的身边,脸上带着温柔而动人的笑意。
放在宾客眼中,他们无疑是一对令人钦羡的神仙眷侣。但只有卢平自己知道,身边的女伴分明是在拿自己的尴尬取乐。
极为隐晦地瞪了她一眼,卢平环视四周,若无其事地向着往来的宾客们报以友好的微笑。
不得不说,人类的适应能力永远比他们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更加可怕。
迈出第一步时,卢平的动作仍带着几分僵硬;可当他真正走到双宫酒店门口的时候,却再没有人会怀疑这位穿着得体、举止优雅的绅士会是这场晚宴的参与者。
卢平感觉自己已完全进入到了角色当中,其言谈举止甚至足以让真正的拉乌尔·当德莱齐子爵怀疑起自身。要他说,哪怕那位不幸的子爵先生刚好赶到现场,与自己当面对峙,会因身份造假而被陷于囹圄的也只能是对方!
怀揣着这近乎盲目的自信,卢平的表演愈发自然了起来,这让一直等着他出丑的约瑟芬不禁暗自咋舌——
——直到他终于瞥见轮椅上那道熟悉的身影为止。
我超!不是……怎么什么事情都能让我碰到啊!
一个小时——整整一个小时的入场时间!早不好晚不好,怎么偏偏就能让她跟自己正面撞上了!
在对上那双香槟色眸子的瞬间,卢平下意识地撇开了视线。
但他很快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在自己的面容和打扮都与往日有极大不同的情况下,这样的行为无疑会招来对方的质疑。
“……怎么了?”
站在卢平身边的约瑟芬第一时间便注意到了不对。
“……我怀疑自己被认出来了。”卢平压低声音回答,“别呆站在这里,我们赶紧进去再说。”
约瑟芬的表情有些错愕,仿佛完全没办法相信自己拍胸脯保证不会暴露的伪装就这样轻易被人看破了。
她下意识地想要质疑对方是否太过敏感,一个清脆的女声便在他们二人身边响起。
“晚上好,二位。”夏洛特的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轻笑,但不知为何,卢平却总觉得那副笑颜似乎笼罩着险恶的阴霾,“你们是来参加这场晚宴的吗?”
卢平感觉自己的身躯周围仿佛有一张绷紧了的弓——但这弓的目的却并非射箭,而是把自己夹在臂与弦中间来一下狠的。
感受到了身边之人的异样,约瑟芬瞬间便意识到对方恐怕来者不善。
“当然了,这位小姐。”将事先做好的几个预案在头脑中过了一遍,她同样微笑着回应,“难道,您也一样?天啊……我们可从未想到这场晚宴会有您这样年轻貌美的姑娘参与。”
“您太谦虚了,女士。”夏洛特似乎对这样的称赞十分受用,“您才是真正的驻颜有术,看起来也只不过比我年长几岁而已。”
“……”
瞬间,足以令卢平手臂上的每一块骨骼都嘎吱作响的巨大压力,便从二人交缠的臂弯处传来。
卢平面色铁青地看向了身边的少女,只感觉一阵汹涌的杀意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从她双眼中迸射而出。
“……您可真会说话,小姐。”约瑟芬的声音听着几乎像是从喉咙中挤出来的,“说了这么久,也不知您究竟是……?”
“夏洛特·福尔摩斯,咨询侦探。”少女在轮椅上端正地提裙行礼,“……二位又是?”
“约瑟芬·当德莱齐,这位先生则是拉乌尔·当德莱齐。”
注意到对方在他们二人身上来回巡视的目光,约瑟芬心底忽然有了主意:“至于我们之间的关系嘛……听到姓氏之后,您应该就已经明白了吧?”
在婚后将姓氏改得与丈夫家一致,在欧洲各国乃至新大陆都是非常普遍的文化习俗。
而事情果然不出她的意料,在这席话语落下的瞬间,夏洛特的指节就开始微微泛着白。
少女那通透的双眸中仿佛有两股力量正在激烈地交锋:理性的一方正极力劝说她不要相信那个女人的任何话语。可交战的另一方——某种就连她自己都说不明白的东西分明什么都没有做,却反倒在脑中逐渐占据了上风。
夏洛特直直地看向了面前的男人,双眼中的色彩从询问到质疑,乃至最后已几近哀求。至此,终于看不下去的卢平只得叹息一声。
“姐姐。”他主动接话道,“她是我的姐姐。”
瞬间,一切阴郁的色彩都从那对香槟色的眸子中褪去,仿佛刚刚的那一切都只不过是演技一般。夏洛特轻笑着看向了面前那一身漆黑的女巫,得意地像是知道杜巴丽夫人被放逐后的玛丽·安托瓦内特。
唯独可怜的路易十六·卢平很快品尝到了“通敌”的代价——在腰间结结实实地挨了约瑟芬一肘。
事到如今,就连只是在推着轮椅的艾拉,都明白了他们究竟是在演一出怎样的戏码。
她就这样无语地看着自家小姐向面前的年轻人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貌:“当德莱齐先生,我有一件事情需要需要您的协助……”
在约瑟芬愈发不善的注目之下,少女故作可怜地看向了酒店的方向。
“您应该也知道,这场晚宴不允许一切无关人员入内。但对坐着轮椅的我而言,如果没有艾拉陪伴的话,我只怕会寸步难行……”
“所以……”
“所以您应该另外寻求他人的帮助。”约瑟芬几乎要维持不住自己的笑容了,“我们对您的情况深表同情,但您应该看到,拉乌尔已经有一位女伴了。”
下一瞬间,两道或哀求或锐利的视线几乎在同一时刻向他投来。
“当德莱齐先生……”
“——拉乌尔?”
面对着两位少女的夹击,卢平叹息着望向了天空。
话说回来……自己明明是前来打探情报的吧?
为什么事到如今,结果反倒变成了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