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干跑腿
这一觉栖霞睡得格外沉,一直到太阳打到她脸上,雀鸟在耳边啾啾,才从梦中醒来。
栖霞揉揉眼睛,让意识沉淀了一下。目光所及,四周是黄土夯筑的墙,到处开裂,一有人走动就哗哗向下掉粉末。
很破旧的脚店,但总比齐云寺里的寮房好。那寮房四面透风,一下雨便是观雨亭,一起风就是迎风台,她实在消受够了。
此来长安,除了挣钱养活自己,把立女户需要的赋税缴了,她还想留些余钱,帮师父把寮房修葺一番。如果长安满大街都走着李重澜这样的冤大头,那她的愿望很快就能实现。
想到这里,栖霞发现不对劲了。
李重澜,金叶子,八贯钱,四海柜坊……存钱凭据!
栖霞急忙伸手去摸包袱皮,除了两件旧衣服什么都没有,再看身旁,哪里还有大方?
她从床铺上跳起,奔出去找到脚店小二,问同来僧人去哪了。
小二懒洋洋道:“天没亮就走了。”
天降横财果然不靠谱,来得快,去得更快。唯一庆幸的是那根簪子,一直被她攥在手里,幸免于难。
小二面露同情:“那僧人是个惯偷,我们这片谁不知道?也就你这个外乡人信他!”
栖霞沉默,她不是不知道大方是偷儿,只是以为他不会对自己这个救命恩人下手,看来她再一次天真了,实属自作多情。
她打起精神,甩甩头,沉湎过去不是她的性子。
“这位小哥,能否帮我一个忙?”
片刻后,栖霞戴着小二的帽子,小心翼翼掩盖好自己的脑袋,背着行囊出了门。
短短一夜,她从手握八贯钱的豪富再次变成穷光蛋,唯一剩下的就是那包金乳酥。她用两个金乳酥换了这顶帽子,还剩三个,正好是一日三餐。
栖霞按照小二的指点,来到坊中的牙行。钱,还是自己挣来的更安心。
牙人是个三十左右的男子,一说话就露出两颗黄黄的大板牙。
“你想当跑腿?平时脚力怎么样?”大板牙一打眼看到条豆芽菜,眼皮都懒得再掀一下。
豆芽菜栖霞挺起胸脯,豪情万丈:“我从小满山跑着玩,上树采雨水,下河打水漂,就没我不会的。一天能抱齐云山跑一整圈!”
“停停停,什么乱七八糟的,上树采雨水是干什么?可以了,这里有一单,送一箱货到城西,辰时前送到可以领五文。”
栖霞乖巧点头,吃力地接过那一大箱货背在背上。再一看地址,巧了,又是崇化坊,看来她和这地方着实有缘,怎么都得走上一遭。
时辰还早,日头还没完全升起来,风吹在身上有点凉飕飕的。栖霞加快了脚步,一定要赶在日头发毒之前送到,不然她可没钱买饮子。
边走边问,很顺利就找到了地方。
高门深宅,两扇黑漆漆的大门紧闭着。栖霞敲开门房,守门小厮招呼她:“把东西背进来吧!”
栖霞跟着小厮往里走,一进庭院,一股再熟悉不过的香气汹涌而来。
正是她在佛前十年,每日在香炉中燃起,终日萦绕在鼻尖的檀香味。
这一刻,栖霞仿佛回到了齐云寺,她不再是孤零零走在长安街头的还俗小尼姑,依然是被师父和师兄们团团呵护的小师妹。
眼眶无声无息地红了。
一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从正房中踱出,不耐烦地看着栖霞:“怎么这么慢,都等了一个时辰了!”
栖霞身子一颤,下意识双手合十道:“施主莫怪,我已经尽量快了。”
中年男子两颗癞蛤蟆似的眼珠子一瞪,发出杀鸡般的尖叫声:“你喊我施主?你莫非是和尚?”
他快步上前,一脚将小厮踢翻在地:“谁让你放他进门的?没眼色的东西,真晦气,扰了我的修行!”
几个道士模样的人听到动静,从正房涌出来,站在房前台阶上,对着栖霞指指点点。
栖霞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一切。小厮连连求饶,捂着屁股爬起来,一把拉住栖霞的衣袖,把她拽到大门外面。
“记住,今天跑腿的钱不给了!”中年男子还不解气,在背后大喊一声。
“你可把我害惨了。”小厮的脸皱得像苦瓜。
“小兄弟,这是怎么一回事?”栖霞感觉这两天,她问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我家郎主是道家居士,最近请了许多天师过来,在家中修行,炼制丹药。你也知道当今圣人崇道抑佛,郎主最不待见的就是你们这些僧人了。”
小厮一边絮叨,一边把栖霞往外推:“你也是,放下东西走就完了,非要出声,还连累我。”
栖霞稳稳地站在原地不肯走:“不管你家郎主待不待见,五文钱得给我!”
小厮立刻板起面孔:“说不给就不给!”
“不给,我就进去找你家郎主,让他炼不成丹,晦气死他!”栖霞叉着腰作势要往里冲。
开玩笑,栖霞我自小称霸齐云山,从不受这窝囊气。
“别!”小厮慌了,忙上前拦住她,不情不愿地掏出五文钱,恨恨地说:“我会和牙行说的,以后你别想再干跑腿!”
栖霞拿到了钱,但心里像堵着一颗大石头,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不知不觉来到一处庙宇前面。
抬头一看,庙门破败不堪,黑瓦铺就的屋顶已经坍塌了一半,墙体被大片大片的青苔覆盖。
栖霞脑子里有根筋绷紧了,难不成这就是大方说的那座破庙?
她犹豫半晌,还是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进去才发现,这座庙只有外墙和庙门还算完整,里面已是一片废墟。佛像的头颅不翼而飞,铺地的青砖大部分被撬走,露出扬着尘土的黄泥。
许多僧人蜷缩着坐在墙根,他们大多面黄肌瘦,衣服上满是污垢,手指间全是黑泥。还没走近,一大股馊臭味就扑面而来,熏得栖霞差点栽个跟头。
栖霞急忙后退几步,继续观察。她发现有个僧人衣服明显整洁许多,脸色也还算红润,显见过得不错。
他和栖霞插肩而过,走了出去,栖霞看得清清楚楚,他身穿制式服装,胸口绣着“锦泰楼”三个字。
栖霞一路尾随他,见他走过两条街,来到一幢雕梁画栋的大酒楼前面,一闪身不见了。
栖霞眼睛亮了,她知道自己的下一个营生在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