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救僧人
话刚出口,栖霞就后悔了。自己本是穷光蛋,刚刚才侥幸躲过一劫,怎么又多管闲事起来。
可后悔也来不及了。那跪地的僧人早已飞扑过来抱住她的腿:“小兄弟,你是个心善的,救救我!”
栖霞心中发毛,急急将双腿往外抽,奈何那僧人生怕这根救命稻草飞了,抱得死紧。
栖霞只能放弃挣扎,她把掌心摊开,问道:“你欠他们多少钱?”
只听围观人群中发出一阵阵猛烈的抽气声,那几个摊贩的眼睛像大年夜的灯笼一般,瞬间光芒大盛,紧紧锁住她掌中的金叶子。
下一刻,一只蒲扇大的手掌牢牢盖住她的掌心,把她的手掌连带金叶子紧紧拢住。
栖霞恼怒地看向大手的主人,原来是那个僧人,他已经从地上爬起来,正拼命向自己使眼色。
栖霞不明所以,怔愣之间,一个摊贩欺身上前,嘴里喊道:“他欠我家最多,这片金叶子该给我!”
另几个人也不甘示弱,跟在后面争抢道:“是我的!”
人群也开始骚动,有几个身强力壮的街溜子劈开人群,跃跃欲试,那可是金叶子,能抵多少贯铜钱啊!
僧人把栖霞的手捏得紧紧地,把她用力往外推,栖霞没站稳,一个趔趄,不防灰色襆头落在地上,露出她铮亮的头顶心。
人群凝滞了。
下一刻有人大呼:“原来他也是个贼秃!”
“他们俩肯定一伙儿的!金叶子是他偷来的!”
“抓贼秃,为民除害!”
栖霞耳边一片嗡嗡作响,手脚冰凉,全身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动弹不得。她不懂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还愣着干什么,快跑啊!”僧人对着她的耳朵大喊一声,拉起她的手开始飞奔。
很快栖霞就发现,僧人在逃跑方面很有经验,滑溜得如同泥鳅,在人群中钻来钻去,但后方的喊杀声始终没有停过,甚至越来越近。
前方,一个红衣少年牵着一匹大黑马出现在视线里,正是刚刚和李重澜闹了一场的权贵子弟。
栖霞还没反应过来,僧人已经瞅准时机,一个箭步上前,猛推了红衣少年一把,少年不防备,一屁股坐在地上,带得那匹大黑马身子横过来,正好堵住道路。
僧人继续拉起栖霞飞奔,后面的追兵被大黑马挡住了去路,远远传来红衣少年大声咒骂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弱,终究被远远抛在了身后。
栖霞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在路边随意找了块青石坐下,问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僧人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乜着眼睛看她:“小兄弟,第一次下山吧?哪个庙里出来的?”
栖霞答:“齐云寺。”
僧人撇撇嘴:“无名小庙。难怪你这么没见过世面,财不露白都不懂?”
栖霞嗫嚅道:“我只是没想到,长安人居然也会这样。”
僧人嗤笑一声:“你以为长安人什么样,个个是大善人?”
看到栖霞脸都红了,他又问:“你法号叫什么?”
栖霞这次长了个心眼,只是答:“俗家姓卢。”
僧人不在意,自顾自道:“我叫大方,长安牛头寺出来的。看在同是和尚的份上,今晚我带你去城西崇化坊的破庙投宿。”
栖霞觉得这个地名颇为耳熟,想了半晌才想起来,那不就是城门军士口中,有僧人饿死的地方嘛!
栖霞噌地站起来:“我不去!”
大方笑笑:“也是,你有钱,可以住店。但千万别拿那金叶子出来了,那玩意儿惹祸!”
说着,大方熟门熟路地领着栖霞在坊中穿梭,最后找了家金银铺,把金叶子称了重,兑换成铜钱。
本来可以兑到八贯多钱,但金银铺要收过手钱,一千文收三十文,一下子就没了几百文,把栖霞心疼得肝尖颤。
八贯钱拿到手,沉甸甸一大包,大方二话不说,抢过来就往背上背,却被栖霞按住了。
栖霞还记得大方因何被人四处追捕,对他留了个心眼。她问金银铺的小伙计:“这么大一笔钱,随身带不方便,你们这里可以暂存吗?”
小伙计一指对面,“你去问问四海柜坊吧。”
栖霞大开眼界,一片金叶子,长安竟然能开出这么多名目的店铺,且每个店铺都能刮走一层油。
把铜钱存入柜坊,又付了几百文过手钱,栖霞拿到一张小小的存钱凭证。
栖霞默默计算着,一会儿工夫她就不见了五百多文,买成米能买五十多斗!想到师父在齐云山上三餐不继,吃苦受罪,她的心抽痛不已。
还剩下些散碎铜钱,栖霞小心包好。这时她才注意到,大方的脸色黑得像锅底一样。
栖霞想了想,掏出二十文递给大方:“这些钱你拿着,别再偷别人东西了,我还有事,就此别过。”
“别呀卢兄弟!”大方慌了,腆着脸笑着,“你初来长安,无头苍蝇似的,有我带着,总好过四处乱撞不是?”
栖霞觉得有理,但心里对他始终怀着一层戒备。
二人找了间脚店,胡乱用些饭食。栖霞问大方:“在长安什么活计比较好找?”
大方看了眼栖霞:“看你擅长什么?你的小身板,下苦力是别想了。脚程快,就去做脚夫。嘴巴会说,就去做店小二。要是识文断字就更好了,可以做账房,不过他们不要还俗的和尚。”
栖霞的眼睛刚亮起来就熄灭了:“为什么?”
大方四处看看,压低声音道:“还能为什么?皇帝老儿讨厌佛法,人尽皆知。这不,把大唐的寺庙毁了几千间,把几十万僧尼赶回俗世!现在僧人讨生活,只能干些最苦最累的活计,光鲜一点的,没戏!你明天还是再买顶帽子戴上,不然,脚夫都轮不到你!”
栖霞听罢,心情沉到谷底。
月上半空,万籁俱寂。栖霞躺在脚店的大通铺上,耳旁是大方一阵高过一阵的鼾声。
栖霞睡不着,从怀中掏出根发簪,就着月光,翻来覆去地看着。这是根银鎏金喜鹊花簪,雕得十分精细,喜鹊展翅欲飞,活泼灵动。
栖霞记得,数日之前,师父将这根发簪送给她,道她十五岁生辰快到了,这是给她的及笄之礼。
当时她只觉啼笑皆非,摸着自己光溜溜的脑袋打趣:“师父,给出家人送簪子,您也算开天辟地第一人了。”
师父只是笑而不语。没想到过不多久,皇帝的限佛令就来了,她被强令还俗,离开了师父。
栖霞紧握住手中的簪子,就像握住了师父的那一缕温暖。在惨白的月光下,她不知不觉睡着了,脸上的一道泪痕,被深深地埋在枕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