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昔年旧影 断剑残痕
大厅之内,张珩端坐主位,周平远连同周月箐立在两旁,长案之上,摆置着茶壶杯盏,时鲜瓜果。
周平远略带敬畏的看了眼张珩,斟酌了下语句,拱手道:“仙长救我周家于危难,本不该再有所求,只是我家小儿已命悬一线,还请仙长大发慈悲心肠,出手救他一救。”
张珩微微一讶,道:“令公子福泽深厚,非是多病受疾之人,难不成着了那道人的手段?”
闻言,周平远轻叹一声,便将其中因由尽数道来。
张珩细细听完,道:“听你所说,这病着实有几分古怪,只是尚难明断,待贫道亲眼看过之后,方能知晓。”
周平远喜上眉梢,忙拜谢道:“仙长若能治好,自当倾家以报,但有所需,无有不从。”说完,他当即令周月箐亲自将周墩从别院接了过来。
两地相距并不远,十余里的路程,快马加鞭,一来一去,不过三刻功夫,周墩已被抬入了房中。
张珩细看了几眼,见他双目紧闭,眉关青黑,心窍之处盘踞着丝丝阴煞之气,这气似有生命一般,不断往四肢扩散,是以他全身都冰凉一片,恍若将死之人。
他一观就知,这非是什么病患,当是受了魇镇邪术,伸指一点,一缕烟气入内转了一转,心中已是有数,便把手收了回来。
周月箐紧跟问道:“仙长,如何了?”周平远也是一脸紧张之色。
张珩轻轻一笑,道:“他是受了魇镇邪术,因而神智昏沉,不过性命却是无碍,只需寻到压胜之物便可。”
周月箐大喜过望,周平远却多有疑惑,连问道:“这厌胜之物不知藏在何处?我这就遣人寻来。”
张珩看他一眼,徐徐言道:“你勿要心急,这非是一般的魇人术,乃是借助了枉死之人的怨煞之气而施展,无形无质,你却是万万寻不见的。”
周平远微微一惊,但见张珩成竹在胸,只好压下焦急之情,道:“原来如此,那就一切都拜托仙长了。”
张珩笑了一笑,拿出一支玉瓶递过,道:“我这有一枚丹丸,你可用三斤清水和之,每隔一个时辰,便喂服一碗,如此可保他心脉不损。”
周月箐上前接过,万福作礼,随即依言照做去了。
当晚,张珩已是做好准备,他伸手一点,便从周墩心窍处取了一丝黑气在手,又甩出一枚符篆,默念咒语,便有明光亮起,将黑气吸入符中,一二呼吸后,这枚符篆便自行往山中飘去了。
他眼中精光一亮,一晃身,已然纵空至云上,化风相随而去。
盏茶功夫,张珩已是来至一处木屋前,只扫了一眼,便看出这是一处义庄,他微微颔首,屈指一点,符篆飞入义庄,忽而无火自燃,带起一团团惨绿鬼火,阴风呼啸间,俱是消失不见了。
见此,他皱了皱眉,按这敛魂法符的指引,厌胜的媒介应当是这里没错,但他细细一看,义庄之内虽是阴气浓郁,但却没有一点怨魂残留的痕迹。
思虑一二,他目光闪了几闪,自袖中取了一面幡旗出来,正是冲霄道人用的法器,他看了几眼,暗道:“原来如此。”
张珩将这幡旗一竖,玄功运转,手心突有毫光大放,‘咔嚓’一声,幡杆居然被他一掌震碎,化作流光四散。幡面随即冒出道道黑烟,带着声声惨叫哀嚎,化成绿火流萤。
其中有一道格外凝实,隐有血色如练,居然直奔他灵台而来。张珩脸色平静,似早有所料,只把精神抖擞,口中一声长啸,宏大如雷,又似刮起了飓风,震的山石滚落,那道黑影还未近身,便被打散去了。
这杆幡旗虽是一件不错的法器,但显然是以魔宗法门炼就,有违天和,他心中自不会有什么不舍。
周平远在房内来回踱步,忽然一阵轻风吹来,张珩的身影随之出现在了门口,他连忙上前相迎,道:“仙长……”
张珩摆了摆手,道:“应是无碍了。”
周平远大喜,忙命人准备宴席,屠苏酒、合欢汤、吉祥果、如意糕,不一而足。两个时辰之后,一名侍从跑来耳语几声,他身躯一震,起得身来,激动言道:“犬子已然醒了过来,仙长大恩,周家无以为报,请先受我一拜。”
张珩回道:“不过举手之劳。”他既然接受了周家的灵石供奉,自然有庇护之责。末了,他又言道:“若别无他事,贫道也就要回山去了。”
周平远闻言微愣,他本想好生招待一番,却不想张珩这般急切,忙小心问道:“可是招待不周?”
张珩笑了一笑,道:“非是如此,只是贫道乃修道中人,红尘万丈,羁绊不浅,却是不可久居。”
闻言,周月箐想了一想,看了父亲一眼,眼中似有催促之意。张珩将这尽收眼底,但人家既然不提,他自会当作不曾看见。
周平远稍作思虑,最终开始开口道:“仙长容禀,确实还有一件要事需要仙长出手。”
原来,旬月前,山中矿洞里出了一件怪事,明明已将灵石尽数采出,只余一些灵砂。按理来说,金灵之气应该会消散不少,但事实正好相反,洞中环境变得更显酷烈,哪怕身穿厚厚护具,依旧无法正常开采。
这一变故让众人束手无策,但周平远却是看到了更大的希望,难不成里间会有更多的灵石尚待开采?
张珩仔细听完,心中也是提起了几分兴趣,道:“竟有这般奇事么?待明日贫道亲去看上一眼。”
次日大早,张珩已来到矿山之上,这里地势甚高,林深树密,丝毫看不出地下藏有灵矿。眼前高耸壁崖之下,有一处高约数丈的山洞,浑似天然,毫无人工凿刻的痕迹。
周平远早就遣散苦役,只有几名护卫在此,他拍了拍手,便有一名亲信上前,拱手道:“家主,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了。”
闻言,他点了点头,又看了张珩一眼,道:“仙长稍等,我等还需换上护具才能进入。”
张珩摇了摇头,道:“无须如此,你等在此稍候,贫道自去便可。”言罢,手中法诀一掐,身上闪出蒙蒙光亮,纵身一跃,便不见了踪影。
不多久,他脚下已是触至地面,抬眼一看,面前便是一条长长甬道,有光有风,明朗广大,四壁光洁整齐,刀劈斧削一般,显然是金灵之气长期浸润之故。
又往前走了一二里,他不禁面露惊色,这里尚还是入口,灵气之充裕,几乎已能赶上自家洞府了,难怪里间能蕴出灵石这等好物,只是美中不足的是,灵气稍显酷烈,蕴有一丝极重的杀气,却是无法直接用来修炼。
左折右转,约莫三刻功夫,便来到一处空旷所在,上下约莫百丈,顶上倒悬乳柱,饶是以他的修为,此刻也微微感到一丝不适来。
他左侧不远处流淌着一条极为宽旷的暗河,自洞窟之中奔腾而出,毫无声响,两岸堆积的河沙散发着阵阵毫光,显然便是灵砂之属。
细细感应一番,张珩脸上露出若有所思之意,他捏了避水诀,跃入暗河之中,破开阻力,一路往上游而去。不多久,眼前突兀一亮,视野也随之开阔,似是来到了暗河尽头。
张珩跃出水面,却是目光乍凝,正前方居然立有一座楼阁,金墙红瓦,高有三层,只是略显残破,不少墙壁已是倾斜倒伏。但最里面却是灵光闪闪,显然是极为高深的禁制阵法。
这座楼阁不知以何物建造,除非睁眼去看,否则丝毫感应不到,着实奇异。他心下微紧,警惕的打量起四周来,目光一转之间,却是盯住了宫殿前的一汪水池。
这水池好似是天然形成,清澈见底,寻常无奇,满溢而出的池水流淌开来,汇成一道暗河奔涌而去。
他看的分明清楚,池中正躺着一柄长剑,长七尺二寸,阔四寸八分,剑身凛冽,荡有波光,哪怕已是断裂成两截,但依旧是氲氲生光,灵气盎然。
只细看一眼,张珩便忍不住一阵心神摇曳,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副模糊画面,一柄仙剑自天外飞来,剑光璀璨,像是一道星河,白茫茫一片。一位威严男子直迎而上,仰天怒吼,一双拳头变作金色,直往前打去。
‘轰隆’之声不绝于耳,天地震动,星辰摇落,茫茫剑气充塞天地之间,忽而‘咔嚓’一声,像是神灵在打铁,仙剑居然断成两截。
一声轻笑自天际传来,金色拳头的主人似被激怒了,身化神芒,直跃云霄,竟是一冲而上,狂潮汹涌,乾坤破灭,隐约有两道身影飞快冲向了一起,而后便一起消失了。
那口仙剑截断处,闪烁晶莹,喷薄赤霞,如同鲜红的血液般,而后试图对接一起,想要断剑重连。只是失去了主人的炼化御使,最终未能功成,呼啸一声,两截断剑坠落而下。
过了好一会儿,张珩才缓缓回过神来,方才他觉得自家都要化道而去,元神都仿佛在腐朽消亡。
他长长吐了一口气,略一思索,便知这是两人留下的道则,如今气机牵引而发,只是不知这两人究竟是何人,竟有这般惊天动地的修为。
想到这里,他摇了摇头,心绪重回平静。眼前来看,此地充裕的金灵之气,便是由这柄法剑长期氲氲而致。这般看来,此剑的材质当真不凡,恐怕传说中的真器也不过如此。
张珩小心运功,准备将这法剑召摄过来,随他掐诀一引,‘铮’的一声,这剑顿时破空而来,围着他转了一圈,而后悬在他头顶三尺,静止不动。
剑上没有一丝气机波动,所有的道则都被抹去了,只留下最纯粹的锋利凛冽。即便如此,他依旧感觉到了一阵刺骨杀机,只觉浑身血液都要凝固了。
张珩不惊反喜,要知道,这等法宝蕴有真灵,非是其御主,只有修为极高者才能运使,凭他如今境界,如何能炼化得手?
他心念急转,四下看了一眼,就地寻了块巨石盘坐,正是打算要炼化起来。所谓时感应化,缘法到来,自然水到渠成,多耽误一刻也是不能的。
一晃十天过去,张珩睁开眼来,挥袖一招,法剑便被他收入袖囊,他笑了一笑,又看了几眼那处楼阁,最终还是原路回去了。
此刻山外,周平远早就命人搭建了几间竹屋,权当临时居所,不少杂役管事正来往忙碌。矿洞虽极为险峻,但张珩早就展现了自身的非凡本事,周家父女自是不如何担心。
洞外有人时时等候,张珩刚一现身,周平远便得知了消息,亲自迎入屋中。
几人分主宾落座,一番寒暄,周平远唤来周墩,道:“墩儿,还不快谢谢张仙师救命之恩。”
周墩早得知了自家情况,忙上前奉上一杯香茶,拜谢道:“周墩多谢仙长救命之恩。”
张珩淡淡一笑,接过茶来,道:“不必多礼。”
周平远心下一转,又问道:“张仙师,不知这矿洞之中?”
闻言,张显徐徐回道:“幸不辱命,已是解决了。嗯,七日后,便可继续开采,一切照旧。”那口法剑被他收取,洞中的金灵之气也就没了源头,至于那座楼阁,他并不担心周家人能够寻到。
至于那些灵砂,却是不会继续堆积了,但已经冲刷出来的,也不会平白消失。
周平远大喜过望,此处矿脉对周家而言极为重要,每停工一日都是极大的损失,如今轻而易举便被解决,让他对张珩愈发敬畏的同时,也有了更多的想法。
这时,周墩看了张珩一眼,开口问道:“仙师,那薛家该如何处置?”冲霄道人已死,他自然把魇镇之仇算在了薛家头上。
张珩不置可否,淡淡道:“尔等自己衡量吧,贫道是不会干涉你与薛家的恩怨的。”他此番出手,只是因周家陷入了危局,除此之外,他自是不会插手俗世争端。
言罢,他站起身来,打了个稽首,道:“事情既然解决,贫道也该告辞了。”话音一落,身形已然随风而去。
见此,周平远心下微凛,瞥见周墩略显惊慌的神情,不免一阵叹息。他也想借助张珩来打压蚕食薛家的势力,但周墩的这番话却太过直接浅薄了,如今被一口回绝,说不定还会落下不好的映像。
他想了一想,却是安慰道:“无妨,薛家没了修道人坐镇,凭老夫的本事,自然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这时,周月箐从侧门走出,四下一望,未曾看见那道俊逸身影,眼中不免闪过一丝失落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