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师徒炼宝 旧客上门
海涯观,九成山。
此山高有万仞,璧立而起,翠藓堆蓝,白云浮玉,光摇片片烟霞,日照层层楼宇,历来是观中上真的居所。
张珩传了法符,便立在山脚静静等候。不多时,一名身姿婀娜的仙姬自云中飞落,她先看了张珩一眼,然后嫣然一笑,道:“真人有令,张郎君可往栖雁阁稍候。”
她咬字清晰,声音大而不混,稍稍带有一点暗哑,像是山涧清泉,听得人很是舒服。
张珩认得此人乃徐真人府中女官,便拱了拱手,道:“多谢道友了。”随后,他又拿出两枚灵石用作呈仪。
女官也不推却,盈盈一笑,敛裾作礼,便又驾云而走了。
栖雁阁并不在九成山中,离此地约莫一二里的路程,是一座水上亭阁,湖光滟滟,甚是好看。
张珩刚刚迈入,便见徐真人正站在阁楼围栏边,对着湖中时不时扔下一些散碎丹药。他整了整衣衫,忙上前见礼,道:“弟子张珩,拜见师尊。”
徐真人转过头来,微微一笑,温声道:“徒儿起身,怎么今日想到来看望为师了?”
张珩站起身来,沉声道:“弟子前些时日下山一趟,偶然闯入一处洞穴,竟是发现了一桩法宝,特来向师尊请教。”
徐真人来了兴趣,走至主位坐下,道:“哦?你且慢慢道来。”
张珩俱实已告,末了,呈上了那口寒光凛冽的法剑。
徐真人眼中露出一丝讶色,他伸手一拿,便握在了手中,看了几眼,方才缓缓道:“居然是一件以庚金为材炼制的真宝,可惜时间太过久远,剑中真灵已是散尽了。”
庚金乃天上之太白,带杀而刚健,健而得水,则气流而清,刚而得火,则气纯而锐,乃是炼制剑器的绝佳材料。
他屈指一弹,剑身铮铮作响,张珩忽觉双眼一阵刺痛,连忙垂下头来,不敢再看。
徐真人沉吟一二,忽而问道:“你入我门中已经多久了?”
张珩不知此言何意,但还是如流回道:“弟子上山,已是整整四载了。”
闻言,徐真人哈哈一笑,道:“当初你拜师之时,为师不曾与你见面礼。如今你已练气小成,又得了这口法剑,我便成全这桩缘法,送你一件上好法器。”
言罢,他站起身来,道:“徒儿,你随我来。”
张珩心下微喜,若有一件趁手法器,日后对敌,便可多了几分胜算。他压下欣喜之情,只是连声拜谢。
徐真人大袖一挥,张珩只觉眼前一阵光影闪烁,眨眼间,二人便来到一处山巅之上。
张珩远望而去,入目所及是一处陷地天坑,足有千顷大小,百多条火流汩汩而动,在坑底汇聚成一汪岩浆大湖,炙热之感扑面而来,好似直面大日骄阳。
而就在这地坑之外的三丈处,却是绿草如茵,松翠柏碧。
他心下微凛,这等天地伟力,恐怕便是凝真境修士都难以抵挡,想来只有上修高真才能借此炼器。同时,他也明白了徐真人的用意,显然是想替他修复这柄断裂的法剑。
这是一处地灶天炉,乃是门中洞天真人以偌大法力打通地脉而成,勾连了地心之中的无尽阳炎。而且一旦开辟出来,哪怕无人使用,亦需以大量的精木灵炭来温养,也只有清微宗这等大派才能负担得起。
这时,一名值守道人自远处飞来,见是徐真人法驾在此,忙降下云头,稽首见礼道:“真人来此可是要炼制法器?”
徐真人看他一眼,道:“原来是万侯道友当值,我今日来此,正是要用上几日地灶中的明夷阳火。”
万侯真人心下一惊,忙道:“可是要炼制灵器?在下这就吩咐下去。”明夷阳火非是普通地火可比,明夷者,晦而转明,凤凰垂翼,可谓是极其霸道,金丹真人经此火一烧,也要褪下一层皮来。
只有炼制灵器,方才需动用此火,而此火深藏地底,调运起来也极为麻烦,提前数日方可功成。
徐真人摆了摆手,笑道:“道友误会了,我并非是要炼制法器,只是想用此火蕴养一件灵宝罢了。”
万侯真人顿时放下心来,笑道:“如此,还请真人稍等片刻。”他拿出一枚牌符,摇晃了一下,一道赤芒落下,射在岩浆湖心,随即有黄光四射,阵法运转,像是有一只无形大手搅动,霎时间将湖面拨开一出通道来。
见状,徐真人点了点头,道:“有劳了。”言罢,他身上荡出一层青光,将自己和张珩一卷,便跃入其中。
刚一落入甬道,张珩耳边突然响起阵阵水沸之声,四下一看,尽是赤红的岩浆,而他身上一尺之外正有一层淡青气壁,浑圆一体,将所有岩浆尽数隔绝,连丝毫热意都感受不到。
他定了定神,看了眼气定神闲的徐真人,不禁暗忖道:“何时我才能有这等修为?”
不多时,他眼前忽然出现一道明光,到了近前,原来是一座石室,正前还有一处宽敞平台,明光乃是阵法所发,碗扣一般,隔绝里外。
二人落在平台之上,徐真人往里间步去,不多时便见了一个一尺方圆的深洞,时不时喷出一道道乳白烟气,云朵一般,汇聚不散。
徐真人拿了幡旗,猛地一挥,阵法已然轰轰运转,他取出那口法剑,待火气渐足,便起诀引动,乳白云团蔓出几缕,直往法剑上缠去。
这火便是明夷阳火溢出的一丝丝火气,威能虽然未减多少,但却是无源之水,无法长年累月的祭炼法宝,只能用来修复法器。
日升月降,整整一天过去,到了卯时初刻,张珩忽见法剑断裂处居然有融化迹象,几个眨眼,两截便迅速接在一起,但徐真人依旧不曾停手,反而调动了更多的火气。
盏茶功夫,这口法剑便焕然一新,明明没有丝毫的改变,但张珩却隐隐觉得此剑多了一股莫名的气息。
见火候已足,徐真人看了张珩一眼,沉声道:“时候到了,徒儿,还不快快以血祭剑?”
闻言,张珩神色一凝,随即毫不迟疑的咬破舌尖,一连喷了三口精血上去,随后也不去看结果如何,拿了几粒丹药服下,便闭目打坐,以他的修为,三口精血已是颇耗元气,脸色都是一阵发白。
不多时,他已是调息完毕,虽然气力依旧虚浮,但也没了晕眩之意,睁眼一看,顿觉一股血肉相连之感,心念微微一动,法剑便飞至面前。
见状,徐真人微微一笑,道:“甚好,此剑真灵虽毁,好在材质不凡,祭炼一番,威力也不下于普通的灵器,只是不能放置丹田温养,无法更进一步了。”
所谓灵器,便是生诞了真识的法器,这等宝物能大能小,收放随心,更能放置丹田气海,日夜以法力炼化,达到真正的随心所欲,若是机缘到来,一缕朦胧真识蜕为真灵,一跃便可成就真宝。
张珩却是大喜过望,忙拜谢道:“多谢师尊赐剑。”他如今修为尚浅,便是有一件真正的灵宝,估计也没办法炼化,待到修为上去了,自能重新炼制一宗更为契合的法宝来。
徐真人点了点头,笑道:“莫要辜负为师的一片苦心,好了,事已办妥,这便回去吧。”
二人原路返回,徐真人又考校了一番张珩的功行,见他不曾松懈,根基甚牢,心中也颇为欣慰,又赐下了不少丹药法符。
洞府之中,张珩仔细打量着手中这柄法剑,忽而,他又拿出一口长剑,这是观中下发的制式利器,往上一斩,立时断成两截,毫无阻塞之感。
他心下欢喜,微作沉吟,笑道:“削铁如泥也不过如此,自今日始,我便唤你为‘青霄’可好?”这剑并未孕有真识,自不会有所回应。再习练了一番剑法,他便回至静室,调息吐纳去了。
又过得几日,忽闻有金铃交击之声,他睁开眼来,走至府外,见是范玉容,心头不免微微一讶。
见张珩缓步走来,范玉容眸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即见礼道:“张道友有礼了。”时隔三载,她一身修为已是练气两层,距练气小成只有半步之遥,进步可谓神速,但却看不透张珩的深浅来。
张珩神情淡然,拱手道:“原来是范道友,今日来此,可有要事?”他与此女可没什么交情,若真要论起来,还说得上是有些过节。
范玉容略带哀怨的看他一眼,娇笑道:“就不能请我到府中小坐片刻吗?”她一身打扮颇有英武之气,此刻却又露出几分小女儿态,可谓是别有风情。
张珩不为所动,沉吟一二,方才缓缓言道:“如此,倒是张某待客不周了。”随即他放开禁制,侧身虚迎。
他知晓此女对自家的洞府极为垂涎,出身也非比寻常,但如今自己的修为也不是往日可比,若有变故,大有信心一力镇压,无需太过忌惮。
范玉容莲步轻移,随着张珩往里间走去,一路上尽是瑶草奇花、青松翠柏,楼台华美,宫阙异常,心中不免又是一阵艳羡。
忽而她脚步一定,却是看向了那处深潭,眼神闪烁不停,似在思虑着什么。张珩也不催促,负手而立,似乎潭中藏着什么宝物一般。
片刻功夫,范玉容转头看向张珩,眼中闪过一丝慧黠的光芒,道:“我姐姐那件法宝,居然落在你的手中,你说,我该不该告诉她呢?”
闻言,张珩心下微沉,但他城府颇深,一点马脚也不露出,反而讶然道:“嗯?范道友此言何意?”
范玉容大眼眨动,轻轻一笑,道:“那件法宝乃是以我族中秘法炼制,自然有外人不曾了解的手段,道友又何必瞒我?”
张珩负手而立,双眸却变得幽深起来。难怪当初范玉璇不提此事,原来早有后手,丝毫不惧别人会占了那件法宝。
但他依旧沉稳,莫说自家并没有觊觎之心,便是将其炼化了,也是正当所得,没人挑得出差错来。
范玉容见张珩面深如水,一点也不见惊惶之色,当即又换了说辞,循循善诱道:“道友若是愿意拿出来,我可用一本道册来换,你看可好?”
张珩暗暗吸了一口气,却是一点也不松口,只说自家不知。
如此几番,范玉容顿时变换了神情,她面色一寒,手中绽放毫光,气势陡升,好似一座大山般,直往张珩头顶拍下。这一刻,她丝毫没有手下留情,丹田沸腾,要一击绝杀。
张珩好似早有所料,口中一声轻叱,不避不闪,捏了个破邪印,衣角无风自动,一道神光冲天而起,澎拜如潮,须臾间便迎了上去。
范玉容脸色大变,她分明感觉到了瘆人的杀机,连忙抽身回守,但这道神光来得猛烈,弹指间便逼近她的眉心,死亡的气息扑面而至。
她大叫一声,身上突然居然有一副星辰图浮现,挡住了这番攻势。也不知是何等法宝,星辰图上灿灿生辉,星芒勾连成片,仿佛真的有一片无尽星空覆盖在她身上。
张珩心下微惊,这是他全力一击,却被此图轻而易举的化解,而且他看得分明,这张星辰图只是一道印记,想来真身定然非同寻常。
但他眼中依旧是冰冷一片,抬手一番,青霄剑已是拿在手中,晃眼间便欺身而上,毫不迟疑,挥剑便斩。
范玉容吓得玉容惨淡,连声开口道:“住手!我保证绝不泄露一点消息。”她骇惧至极,从张珩冰冷的眼中,分明看到了毫不掩饰的杀机。
张珩手中不停,冷声道:“空口无凭,如何能信?”他心中更加惊奇了,这张星辰图果真不是凡物,连斩三剑,居然都不曾破开,但范玉容却是略显凄惨,面色雪白,眉心更有殷红血点渗出。
“我愿立下法誓!”范玉容惨叫一声,咬着牙说出了这句话。
闻言,张珩手上一顿,语气稍缓,道:“我也不为难于你,你只需立下法誓,永远不将今日之事透露出去便可,若有违背,立刻神形俱灭。”
范玉容心下微松,她原以为会被逼着接受难以忍受的条件,不曾想只是如此,忙道:“那你也要放我离开。”
张珩看她一眼,立时吓得她老老实实立了个法誓。
见此,张珩收起剑来,微微一笑,仿若刚才煞气满溢的乃是另外一人。修道人立下的法誓,冥冥中自有天道约束,若敢违背,任你法力再高神通再强,也要应誓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