珐琅局:中国近代景泰蓝名作坊研究与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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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一
景泰蓝:敦煌飞天的器物化身

王双强

同为人间惊艳,美到无以言说的景泰蓝与敦煌飞天,有诸多相似之处:

其一,地缘交通。二者都是中土与西亚、欧洲大陆通商、贸易甚至战争的产物。两户邻居、两个邻村的物产禀赋、技艺各有所长,通过交换、交流、学习,取长补短,两户人家、两个村落的日子越过越殷实。将这个微观比拟无限放大,就是国与国之间基于地缘交通的贸易交流,远溯到汉唐,就是以汉族为主“大户人家”所在的中土,与西域数十个小国的贸易交流,形成了一条贯通东亚、西亚、欧洲大陆的黄金商道,即丝绸之路。

商路万里,茫茫戈壁,不同民族、不同地域的商人需要在凶险的旅途中寻找庇佑,需要用神力加持商人的契约精神,需要见到美丽化身的仙女,来消磨对亲人的思念。于是,数百年间,他们不吝资费资力,在大漠开凿出敦煌石窟,石窟中的崖壁上亦飞起集各美成唯美的敦煌飞天。

佛窟诸身,舞乐观赏,有敦煌飞天;炉几陈设、瓶盏把持之首选呢,非景泰蓝莫属。由此,关于景泰蓝的源起,学界有蒙古大军东征掳回工匠专为皇家营造一说,成立。同时,景泰蓝在东行汉化成为景泰蓝之初,被丝绸之路的商旅信众携带往来,有些还被作为圣物贡奉佛窟尊座,也应成立。

其二,造化取材。这个世界上,伟大的艺术,都是人力与天力的完美结合。国画大师石涛以造化为师,搜遍奇峰打草稿。景泰蓝亦不例外,其胎、釉、饰、色等用料,都出自大自然珍稀矿物的萃取或加工。金、银、象牙、翡翠、美玉、珊瑚、珍珠、玛瑙、琥珀等景泰蓝镶嵌,无一不是大自然百川一滴、万仞一丸的精华孕育。

景泰蓝与敦煌飞天的色泽,历千年不衰减,经历漫长的时光濡染化合之后,反而更加斑斓瑰丽,秘密就在其取法造化的矿物颜料。高岭土、白垩、滑石、石膏、铅白、超细云母粉、朱砂、铅丹、红土、雄黄、石绿、氯铜矿、石青、回回青、墨、棕红、金粉、金箔、石黄、密陀僧等矿物成分,构成了二者白、红、绿、蓝、棕黑、黄等六种主要颜料。

其三,穷极繁缛绵迭华丽之工艺。中华民族的审美取向,历来是两条脉络同时交织存在,一则简洁敦厚堂皇,一则繁缛绵迭华丽。比如汉魏文学中的《古诗十九首》与《汉赋》,西周的青铜重器《大盂鼎》与《立鹤莲花壶》。关于景泰蓝,其审美取向属后者,乃繁缛绵迭华丽一脉在元代至近现代的发扬者和集大成者。作为一种宫廷艺术,景泰蓝在绝大多数时间里,是明清宫中高贵的装饰艺术品,是皇室权力与地位的象征。其制作工艺十分复杂,既运用了青铜工艺,又吸收了瓷器工艺,同时大量引进传统绘画和雕刻技艺,是集冶金、铸造、绘画、窑业、雕、錾、锤等多种工艺为一体的复合型工艺,堪称集中国传统工艺之大成,因而自古便有“一件景泰蓝,十箱官窑器”之说。

其四,源来异域,汉化生根,复异域流芳。这一点,正印合着中华民族的文化自信。譬如佛教在汉朝从印度传入中国,汉化成为中国佛教,如今,印度佛教已消亡,而中国佛教,已发展成为世界公认的三大宗教之一。敦煌飞天,是西域飞仙、佛教飞天与中国道教飞仙的综合。可是,随着敦煌文物在世界范围内散落,掀起了西方世界研究敦煌的热潮,并逐渐形成一门独立的学派——敦煌学。敦煌飞天,作为敦煌学的重要组成,亦随之享誉世界。景泰蓝因蒙古人西征,开启了与本土文化和工艺的不断融合,并于明代景泰年间达到巅峰。鸦片战争之后,宫廷景泰蓝的外流,与民间珐琅局大量作品的海外出口,西方世界才逐渐兴起景泰蓝热,珍之如拱璧,并将这个特别的品类定义为中国景泰蓝。

其五,审美哲学。唐人王勃在《腾王阁序》一文中,有“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名句,这是中国诗文可以“欺造化”的一则典范,相比诗文表达审美的能力,再伟大的绘画,或者工艺,都相形见绌。同理,屈原早在名作《山鬼》里,就对美有经典的描述: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屈原笔下超越现实、唯美、神化的山神,为中国至高无上的审美哲学定了调。到了三国时期,曹植的《洛神赋》又将这种审美哲学推向了巅峰。由此,将《洛神赋》仅视作中华文薮的一颗明珠,实在多有偏颇。细思敦煌飞天与景泰蓝,的确是《山鬼》《洛神赋》所代表的审美哲学,在现实世界的完美呈现,瑰丽、迷幻,翩翩然梦境里来,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

本文作为《珐琅局》的序,将景泰蓝与敦煌飞天结合对照,提出景泰蓝是敦煌飞天的器物化身,还巧合着二者发展时代的兴替。敦煌飞天兴起于十六国时期,历时千年十个朝代,直至元代,随着敦煌洞窟修建的完成而消失。景泰蓝,恰恰自元代为宫廷至爱,皇族特制私享,不惜重金设立造办处,且沿袭了整整明清二代。

1840年,鸦片战争爆发,清政府国库日亏,皇家专设的景泰蓝造办机构难以为继。大批宫廷巧匠才流散至民间,开设了宫墙之外的景泰蓝作坊。这些作坊将景泰蓝制品进行了大胆创新与丰富,开始蓬勃发展,其产品亦蜚声海外。这些作坊中的佼佼者,被官方采办使用并视同珐琅局,如天利、德成、德兴成、老天利、北京工艺商局等。

周春兵先生的这本《珐琅局》,用高清镜头,重现了1840—1949年关于景泰蓝的全部、全貌,填补了这一时期景泰蓝研究的空白。

个人以为,七仙女坠入凡尘与董永喜结连理,才有了老百姓人人皆知的七夕节和银河双星。依此,《珐琅局》的精彩与非凡意义无需赘述。为了《珐琅局》,周春兵先生躬身入局,耗巨资购藏的同时,花费大量时间进行资料搜集,用5年时间,完成了这本18万字的专著。

三更时分,捧读《珐琅局》沉甸甸的书稿,我被浓浓美意浸润着,感恩周春兵先生的这本大作,她让我们在美意中沉湎,伴我们入梦。

壬寅好秋于沪上双雁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