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惊遇怪人
陈家旺黯然神伤,咕咚咕咚连着喝了几大口酒。烈酒入腹,宛如抱薪救火,心中那一股无名之火腾腾燃烧,炙烤着自己的五脏六腑。
“哈哈…”,可笑自己不自量力,还痴心妄想学成火药后能在霹雳堂立足存身,成就一番大事。可事实证明再怎样努力,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想到自己这段时间拼尽了心血的努力,最终还是失去了价值、没有了意义,陈家旺心里就宛如有千百条虫儿在钻心乱咬。体内种种悲忿、痛心、悔恨、怨怒的气息如急风乱流,在身体内横冲直撞,要寻找一个宣泄出处。
他红了眼睛,猛的灌了一大口酒,这口酒喝下去,肚子顿时翻江倒海般的难受起来,阵阵反胃恶心,脚下站立不稳,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当即哇哇大吐起来。
这一吐,肚子虽然好受了些,但头却晕乎乎的不听使唤。他趴在地上,心火仍然上蹿下跳,朦朦胧胧中,只觉得身旁高耸的书架一排排森然而立,就如同是隔开莺梦的那扇等级森严的大门,而自己就如同逆流而上的一尾小小鱼儿,拼命的要在大限之前跃过这龙门。
陈家旺忽然爬起身,冲动的拿起书架上的一本书狠狠砸在地上,又踩上两脚。
一连摔了十几本书,还觉得不解气。他步履蹒跚的走到里层书架,从书架下拖出了布袋,哗啦一下将所有的笔记倒了出来。
这些笔记本来是他的希望、是他的宝贝,如今却陡然生出自暴自弃的奇怪念头,要撕碎、毁坏这些心中的珍藏。反正将会失去莺梦,其它东西还有什么价值?自己就是一个乡下穷小子,本来就不配拥有任何珍贵的物品。
他压抑许久的情感混合着酒气上涌,就如同一座火山喷薄欲发,拿起一本笔记就要发狠撕扯。
恍然一阵风吹过来,陈家旺手臂一抖笔记没拿稳,啪嗒一声掉到地上。
看来酒真喝多了,笔记都拿不住。他一边骂自己无用,一边弯腰拾起笔记,直起身子,双手抓住扉页和封底,再次准备发力撕扯。
忽然两腿间似有一阵风刮过,膝盖顿时感到又酸又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笔记也摔了出去。
这一跌,酒气在体内搅拌涌动,胸腹部位都感到不适。他喘了好几口气,方才好受一些。
他打了个酒嗝,摇摇晃晃站起来,上前几步伸出手去拣笔记。两手刚刚碰到笔记,忽然传来“啪”的一声脆响,接着脸上火辣辣的一阵疼痛。
在寂静空旷的书房深处,这声脆响来的十分突兀。陈家旺怔了小半晌,方才回过神来。他急忙转身,身后却空荡荡的别无旁人。
这可真奇怪了,刚才分明是挨了一记耳光。难道是酒多出现了幻觉?
陈家旺摇摇头,颇为困惑。他又摸了摸脸颊,脸颊还有些发烫。
正觉得心中发虚无主的时候,耳后有人冷冷哼了一声。这声音紧靠陈家旺,几乎贴着他耳朵。
陈家旺下意识的回过身,只见一名削瘦男子悄无声息的站在身后,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
这惊吓非同小可,陈家旺一连后退了好几步,遍体顿生寒意,酒也吓走了一大半。
这人是谁?有什么用意?是怎么进来的?为什么毫无察觉?
他刚才已经呕吐出不少酒,此时受到强烈的刺激,残余的酒气随着冷汗流出,头脑顿时清醒过来,情知事态紧急严重,一时间不敢妄动。
幸喜对方倒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不过越是这样,越摸不清对方的意图。
陈家旺进书房的时候,只在门口的书桌上点了一只蜡烛,隔的距离远了,光线影影绰绰的,看不清那人脸,也看不出来多大岁数,只能感知对方脸色木然,看不出什么表情。
陈家旺长吸了一口气,道:“不知尊驾夤夜来访,恕霹雳堂未曾远迎,仓促之间失礼莫怪。”
他讲话谦逊客气,实则暗讽对方藏头匿尾深夜潜入霹雳堂,非光明磊落之举。不过此人高深莫测,陈家旺言语之中也不敢先行惹恼他。
那人也不答话,立在原地不动声色,僵着脸既不说话,也没有其它动作。黯淡的蜡烛光照在他的脸上,自始至终,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变化。
看面前这人身材相貌从未见过,应该不是霹雳堂中人。此人能避过众多护院的耳目,不动声色直入霹雳堂重地,就凭这份武功胆识,绝非等闲之辈。
这样的一个人,深夜潜行,闯入书房重地,定然来者不善。他是趁自己酒醉尾随而入,还是恰巧在这个时间不期而遇?他是要劫掠书房里的珍本秘本,还是心存怨恨,要来损坏藏书、甚至付之一炬?
陈家旺后背不禁起了一层毛汗,他强令自己保持镇定,心中急转,思考对策。
虽然此处距离师父居住的内宅不远,周边有护院有家丁,但陈家旺投鼠忌器,不敢大声呼叫,更不敢轻举妄动,担心应对不慎恐怕立遭不测之祸,自己出事还罢了,后果却不堪设想。
陈家旺一边紧张思考,一边密切注视那人动静。对方负手而立,也在观察陈家旺,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似乎一点也不着急。
陈家旺稍一盘算,心中计较已定,镇定的向那人道:“小可不会武功,只是一介书僮,只知迎来送往。夜深天寒,此处非接客之道,请尊驾移步堂上,容小可奉茶迎客。”
他暗运丹田内息,全身高度戒备,两手抱拳故作轻松做出一付作揖迎客的姿态,边说边向前迎了上去。
这是一步险棋。越靠近对方,越危险,但这也是逼不得已,他必须向前走。因为右前方的那块地板之下埋设有机关。
霹雳堂书房机关巧妙,相传是祖师爷止止上人传下来的。书房地板之下,机关的埋设定行列、正纵横、暗合阵法,在外人眼里,各处地板都一模一样,实际上别有洞天。既有看上去毫无异常、一旦踏上去会吱吱嘎嘎发出异响的地板,更有一些特殊的地板,踏上去表面没有动静,实际上地板下的机关已经联动了内宅的警铃。
陈家旺接管书房之后,第一件事便是熟悉书房地板的各处机关,到如今便是闭着眼睛,也能准确无误知晓相关位置。
从如今所在的位置只要再向右前方跨出三步,就能踏上暗设的机关。
当然这样距离那人更近,一旦遇袭难以闪避。陈家旺也沉下心做好了准备,先是声明不会武功,让那人放松警惕,其次以上前行礼奉茶的名义,掩盖自己真实意图。能不动声色发出警报最好,如果事与愿违对方猝起发难,好歹聚集了全身功力奋力一搏,只要能捱上一招,只要能碰到那处地板,便能触动机关。
他暗下慷慨赴死的决心,反而更觉镇定,从容向前走去。
第一步、第二步跨出去,那人未加制止,陈家旺心中暗喜。第三步刚提起脚,却听那人道:“站住,你在说谎。”
此言一出,陈家旺大感震惊,不知道哪里出了破绽。和那人目光一接触,只觉得对方眼神峻峭有力,似乎能一直看到身体里面。
“你说自己不会武功,可观你身形举止,有含胸拔背、松肩坠肘之势,迈步时现圆裆坐胯、尾闾前敛之意,行动中两腿微屈,五趾抓地,分明是力注全身,全神戒备一触即发。”
陈家旺心中大惊,表面上却若无其事的道:“小可不过是一介书僮,能学什么武功?可能是在霹雳堂时间长了耳闻目染的缘故,不知不觉着了些痕迹,却无真实武功。”
他叹了口气,道:“尊驾目光如炬,定然知道小可所言不虚。”这声叹息凄凉孤楚,倒是不假。
“尊驾风采无双,小可在高人面前不免有些紧张,却不是什么全神戒备一触即发”,他继续讲话不停,指望能稍稍分散对方注意力,同时暗暗向前跨了出去。
脚刚抬起来,却听那人轻喝道:“别动”,随即袍袖一振向前挥出。
陈家旺只觉得膝盖处的“梁丘穴”一麻,霎时间一条腿又酸又软,再无力向前迈出。
那人道:“夜深人静,别随意走动。万一踩到了前方机关,扰了他人睡梦就是罪过了。”
陈家旺又惊又惧,倒抽一口凉气。书房地板的机关是霹雳堂的绝密,眼前这人怎么会知道?
不等陈家旺有所反应,那人右脚在地上一扫,将零乱散落在地上的笔记尽数踢向空中。
这一脚看上去平淡无奇,但几本笔记不分先后竟然同时落地,形成了一道规整的圆圈,包围住了陈家旺。
看似轻飘飘不起眼的一脚,实则力道、角度、时机的拿捏无不恰到好处。这招一出,已不在霹雳堂几位师父之下了。
陈家旺看出厉害,但还想尽力周旋,昂然道:“尊驾武功虽高,但霹雳堂的武功和火药号称‘双绝’,掌门更是此中翘楚,威震江湖,远非你所能敌。劝尊驾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免得多生事端。”
那人听了陈家旺的说话,也不吭声,随手从书架上抽了本厚厚的书,两手轻轻一分,书籍立时从中一分两半。不仅如此,书的断面如同用刀裁剪过的一般齐整,连毛边都看不到。
这番举动更明显有立威的意味了。陈家旺虽然震惊,但他惜书如命,见那人毁书,心中难受不已,忍不住斥责道:“这些藏书得来不易,都是先贤呕心沥血之作,一旦被毁,便要失传于世…,”
那人不屑的道:“一本破书而已,小题大做、耸人听闻。”
陈家旺道:“在有识之士的眼里,便是堆金叠玉,也比不上书房里的片纸只字。”
那人怪笑两声,道:“小娃儿坐井观天自以为是,实在肤浅至极。霹雳堂的这些破书,送给我都不要,我会看得上眼?”
陈家旺每日泡在书房,对书房里的书充满感情,见此人一味贬损,心中有气,呛声道:“先贤云:‘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尊驾才识再高,终归不脱一己之见,怎能就此悖言乱辞、妄论高低?难道这里千万本藏书竟然无一可取之处?”
那人闻言冷笑两声,刷的一声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看了一眼封面后掷到陈家旺身前,道:“破书一本,故作惊人之语,名不符实”。陈家旺看了一眼,乃是一本《武备天下荡寇神器录》。
那人上前一步又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扫了一眼,掷到陈家旺身前,道:“秘而不宣,故弄玄虚。”陈家旺看其封面,乃是《妙道神火真经》。
那人踏前一步,又随手抽了一本书掷到陈家旺身前,道:“这本也是华而不实,误人子弟”。
他走一步,扔一本,点评一番,无不一语中的。如是者再三,那人走了七、八步,便点评了七、八本书,全然不将霹雳堂上下奉为圭臬的书籍放在眼里,大有睥睨一切,藐视天下英雄的气势。
这几本书陈家旺读过半数以上,心中不得不承认此人言语不虚。剩下的书虽然没读过,想来也不会脱离此人的评价。
陈家旺无法反驳,亦惊于此人的气度学识,一时间默默无言以对。
那人盯着陈家旺,以为他害怕了,猛然间沉声喝道:“你这娃儿,如果不想烧死的话,就趁早滚到一边去,别在这碍手碍脚。”
陈家旺大吃一惊,问道:“尊驾是要烧、烧了书房?这些书…,”
那人哼了一声,打断陈家旺的话道:“哪来那么多废话?反正老夫也不是什么有识之士,眼拙不识货。你老实滚到一边去,别踏到地板机关,便没你的事,否则…,”
事到临头,已无万全之策。力不能敌、智无法胜,今日之事,只怕有死无生。
那人以生死相威胁,陈家旺并不畏惧。今日他借酒浇愁,一颗心早已碎成了几瓣。心都已碎,身体便是中了百掌千刀,又有何惧?
轻身赴死,身死报师恩、心死为佳人。身为霹雳堂弟子,固然须有担当,可是,莺梦、莺梦,你可知我宁可一死,其实是为了你?
为义而死,也罢;为情而死,所愿。
他表面上装作唯唯诺诺害怕的模样,佯装听从指令,向后连退了两步以迷惑对方,突然间抽出书架上的书,用力砸向埋设机关的那处地板,同时长身跃起直向那人扑去,人在半空,运气提嗓准备大声呼喊。
飞扑是假,吸引注意力是真。那人武功极高,和他动手无异于飞蛾扑火。陈家旺本意也只是逼的对方出手应付,从而无暇分心旁顾。如能顺利发声呼喊或者触发了地板机关,便能向外示警,即便自己身遭不测,那也顾不得了。
那人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看也不看随手掷出。两本书在空中相撞各自坠地。
陈家旺暗叹可惜,人在半空张开嘴正准备大声疾呼,忽然一股劲风猛然灌进嘴里,别说开口呼叫,连呼吸都感到困难。
耳边听得那人喝道:“敢使诈!”,同时丹田穴上微微一疼,憋着的气劲立时散去。
陈家旺强行运气,本来已经犯了身体大忌,那人在丹田气海穴位上点的那一指,正引乱了他体内的气流。真气在陈家旺体内乱窜乱撞,疼的陈家旺脸色苍白,全身无法聚力,扎手扎脚的从空中摔了下来。
眼见这下非摔成一个狗啃泥不可。那人“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怎地如此不济?”忽然长身而起,随手一抓,仅凭单掌便抄住了陈家旺。
那人掌上发力,左手扣向他“关元”穴,真气透过“关元”穴逼向陈家旺体内。本来陈家旺旧创未去,这一下更添新痛。剧痛袭来,疼的他身体蜷缩起来,额头汗水涔涔而下。
那人又“咦”了一声,掌按陈家旺“中脘”穴,再次催动真气。
这次疼痛更甚,陈家旺忍不住呻吟出声。他见那人不时在自己几处大穴上点点戳戳,想起翟敬承在金陵府衙用“搜神指”整治倭寇的往事,顿时心生寒意。
此人武功极高,行事捉摸不透,不知道想出了什么法门要整治自己,还不如激怒对方早下杀手,省得受折磨。
他当即抱定了必死决心,抬头用力向那人脸上啐了一口,叫道:“霹雳堂弟子绝不苟且偷生。要动手便动手,别婆婆妈妈的!”
那人头一偏让了过去,眼中精光大盛,冷哼一声手起掌落劈向陈家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