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迎战左冷禅（上）
左冷禅所以从正面主攻，在于他意用最毋庸质疑的气势，给予四岳强压。
他要压垮了在场众人，尤其是天门道人、宁中则、刘正风、曲洋、定逸师太几个，使得他们在接下来一战之中丧失斗志，沦为刀俎上的鱼肉。
诚如王野所言，左冷禅但有十足状态，绝不屑于这般手段。他惺惺作态，竭力表现出自己的强大，恰恰也是在这点上显露出自己的心虚。
最终的最终，只导向一个缘由：左冷禅被岳不群所创伤处，尚未完好。
这点绝不难想，众人听得明白，看在眼中，知道左冷禅外强中干，顿时精神一震。
“泰山派门下诸弟子，听从号令。”天门道人忽而开口，他独臂振剑，第一个站在了王野身后：“随王少侠杀贼！”
如此作态，令人侧目。因这般的干练与稳重，实在非是天门道人的一贯作风。
在片刻之前，他还大笑大骂，喊打喊杀，唯因他主掌大局，身负重担，却又没有法子，只能视之为酣畅淋漓的一场死斗。
严格来说，他在带领大家如何尊严送死。
——而现在他却瞅着一条生路。
生路就在王野手中，若隐若现，天门道人一下狠心，已用行动把权力送给了王野，无有长篇大论，却又理所应当。
其实王野靠谱与否，谁也不确定。但天门道人靠不靠谱，泰山派众弟子哪里不清楚？只对视一眼，纷纷站起身来，宁愿跟着王野。
定逸师太本来是微闭双眸，轻声默念经文，看似是不问红尘，但耳听六路，哪里不知道左冷禅到来迄今发生的事迹？
眼见这关头了，忽然长身而起，破口大骂：“混球，混球，念什么经，不如拿剑！徒儿们，菩萨的经文，待嵩山派的死了，才念给他们听去！”
仪琳早就意动，第一个拔剑出鞘：“是，师傅！”
她带了个头，一时之间，念诵经文的声音接连停下，锵锵声不绝于耳，每一声佛号的消失，都代表一柄剑的拔出。
另一边，刘正风和曲洋一起停下了音乐的吹奏，亦相视而笑。
刘正风感慨：“这场笑傲江湖，看来是留待日后去唱了。”
曲洋微微一笑：“是啊，有这么个好小子在，接下来这场拼斗才是真正的笑傲江湖，又何须什么曲子？若能活着，与你合奏。”
两人把琴箫赠给旁人，自顾自拔出了剑，来到王野身后。
“的确是好小子，昨日没能一箭射杀了你，今日你也给了我惊喜。”
接过这话的居然是左冷禅，他竟笑了，目光深深看了一眼王野，眼里有说不出的喜爱：“可惜啊可惜，你若是我徒弟，我也不必这一代急着并派了。”
他眼看着三岳都已经激发斗志，干脆亦不再弄什么手段诡计了。说到底，左冷禅并非岳不群那样的伪君子，而是一位真枭雄。
到这关头，他也放开了一切，既然都是武者，就凭着武功说话。
转过头来，目光远眺，直逼在场衡山、恒山、泰山之后的最后一岳华山：“宁中则，宁女侠？你还呆坐着做什么，不也来参与参与这场盛会么？”
如此说话，真可谓是豪情四溢。一场几十把剑对准了左冷禅，他却是半点不惧，风度极佳，器宇不凡。令人无不相信，他的确有做五岳盟主的雄风。
宁中则并不搭理他，仍是跪坐在岳不群的尸首前，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手已经按住了腰间的剑。那是非常容易让人忽略的一个微小动作。
因为宁中则太美了。
一身素白凹凸有致冰冷俏丽的中年美妇，五官精致，气质古典，有多美丽，就有多危险。
她的微小动作同样也微妙之至，似乎处于发力和未发力的中间阶段。
宁氏一剑，无双无对。
唯独岳不群在世，才能认出她的自创绝技。在所有人还在对峙的时候，她的杀机隐隐一线，已经是蓄势待发，直指左冷禅。
意思很明显，她现在仍是祭奠岳不群的时候，但等到出手的时候自会出手。没有左冷禅的人头，谈何祭奠？
接着，左冷禅的目光骤遭阻拦。
王野已经漫步来到了他的面前。
“我听说过五岳剑派之名，华山气相庄严，衡山千变百幻，恒山棉软阴柔，泰山气势雄壮……”
他饶有兴致，深怀好奇，看向左冷禅腰间，那里配一柄剑：“唯独左盟主出名的却是寒冰真气和嵩阳掌。你的剑法到底是什么样呢？我想看看。”
“我的剑法？你真想看？”左冷禅冷声道：“这些年来，看过它的人不少，但……”
“都死了？”王野打断了他的话，眨了眨眼：“不过我想试试。”
似乎是怕左冷禅担心，居然还补充了一句：“你放心，我和之前的所有人不同，我不会死的。”
静了下来，左冷禅第一时间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话，接着才终于气得笑出了声。
他终于发现王野是个纯粹的异数，这家伙是军人出身，却不是纯粹的军人，反而太过于适合江湖了，内心之中有太自由也太不可束缚的一面。
左冷禅曾对他产生过惋惜的想法，不只是刚才，昨晚就已经有了。以他的身份而言，暗杀谁都不是没有机会，王野却能够活下来。
他欣赏王野的才华与能力，最可贵的是年纪合适，如果让他就任嵩山派的下任掌门，嵩山派能坐稳五岳之首，直到一百年后。
现在左冷禅收回了这想法，这个王野不是会背负一派荣誉的性格，反而会打破一切的规则。你让他成为强权，他反而会对一切的强权说不。
这是完全的敌人，连一丝一毫欣赏的想法都不能有。不能收为己有，不能交个朋友，甚至不能容他活着。
必须杀了他。
“试试看。”左冷禅让开了自己的右臂，把腰间剑柄的位置暴露在王野面前。
然后他看着王野，接下来这段话一字一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的跳出来：“看看自己，会不会死。”
王野听了，沉思片刻。
“好。”接着他就暴起出手。
所有人也都在这一刻动了，王野的身后，左冷禅的身后，花厅好像是一锅蒸煮得刚好的豆子，骤然爆开，无数人影和无数气劲激动而激烈地撞在一起。
左冷禅的右手负在身后剑鞘上，轻轻按了一下。空气诡异地震动了起来，左冷禅没有做任何事情，他只是把真气输入了剑中。
于是在王野的手指接近剑柄半寸左右，剑骤然出鞘了，不是被拔出来，更像是里面有什么推动了它，说不上是剑气还是真气的气流紧随其后潮涌而出。
仿佛熔岩喷吐，但那不是熊熊烈焰，而是能让人动弹不得失去知觉的寒意。
巨大的力量由内而外冲击出来，王野的手立刻飞退回去，长剑的出鞘却已经难以阻止。左冷禅踏出了一步，右手顺着摸过来，正好截住半空中的长剑。
王野后仰，一道干净利落的冷色光痕划过他此前脑袋的位置。
左冷禅一出手就是杀招，嗖嗖嗖又是连续三招，分刺咽喉、心脏、右肩，王野步步后退。
在这一刻王野感觉到了真真正正的嵩山剑法，左冷禅的攻势一气呵成行云流水步步紧逼。不只是真气胜过旁人，他的剑法也尽显狠辣。
最可怕的地方在于，他的剑法狠辣之尤，居然还显出一股子堂皇的气象。
当年五岳剑派与魔教十长老两度会战华山，五岳剑派的好手死伤殆尽，五派剑法的许多惊世绝招随五派高手而消逝。
左冷禅上位之后，会集本派残存的耆老，将各人所记得的剑招不论粗精，尽数录了下来，汇成一部剑谱。
这十年来，他去芜存菁，将本派剑法中种种不足一一修改，使得本派的十七路剑招完美无缺。他虽未创设新的剑路，却算得是整理嵩山剑法的大功臣。
所以左冷禅才是实实在在的五岳剑派剑法第一，岳不群的内功可能有资格和左冷禅比一比，但在剑法上根本连给左冷禅提鞋的份儿都差得远。
幸好王野也不是没有准备。
在出手瞬间，他暗地单手捏成佛家法印，这次是禅定印。禅定亦称三昧，所谓“善心一处住不动，是名三昧”，王野借此意增长心中灵动。
在他眼中左冷禅的动作还是很快，但已经比想象中慢了许多，王野观察到了招数中的破绽，连续缩身退步侧让，这才能险之又险地躲过三招。
这亦是左冷禅蓄势待发的三招了，接着便气力一竭，招式慢了不止一倍。他本就有伤在身，欲求个速战速决，却没想到王野这么滑溜。
就算是岳不群这样施施然来摸自己的剑柄，也得交代下来，但面对王野的时候，每一剑却总差了少许。
个中道理，左冷禅一时半会儿也想不通，他只知道中计。
这是艺高胆大之人，以身犯险之计，王野躲不开这三招就是左冷禅的优势，有本事躲开这三招就是他的优势。
近乎赌徒的做法，左冷禅非常熟悉——左大掌门亲自来到衡阳城，也正是和武当派玩的这一手，赢家通吃，败者食尘。
左冷禅慢下来的瞬间，王野精准捕捉到这个时候，毋宁说他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这个时候，他的手倏然按住腰间的刀柄，一道雪亮的刀光呼啸而起。
刀光行走在半途，忽然受到了阻碍，经历的空气被一分为二，或者说那不是空气而是霜气。左冷禅凌空打出一掌，他还是要被逼得用出寒冰真气。
这一掌寓攻于守，王野志在必得的一刀为霜力阻碍。左冷禅踏前一步，他充满杀机的面孔靠近了过来，令人寒肤彻骨的掌力亦在靠近之中。
“剑法再好。”左冷禅说：“终究还是这个好用。”
王野一声不吭，重重飞了出去，砸碎了一片桌椅板凳，倒在地上没有了动静。能隐约看到他胸口都是一片霜迹，雪白的寒力冻结了衣服。
左冷禅对自己的寒冰真气有十足自信，真气冻结的不只是衣服，它会顺着一掌的力量紧紧贴在肌肤上，然后入侵皮肤骨骼。
尤其是这个角度中招，力量会直至伤者的五脏六腑，武功再强的人这些地方也都是要害。
如果是旁人一定死了，更何况他没有内力。但左冷禅想到昨晚上的一箭，那一箭杀不死他，这一掌能吗？
他打出这一掌也是强鼓真力，脸色一白，嘴里含着一口鲜血，硬生生吞了下去，并慢慢往王野这边走了过去。
在这一刻，花厅已经彻底沦陷为呈现暴力的领域，左冷禅漫步走过无数战场战场，却没有插手其中任何一处。
不戒和尚怒喝一声，从旁挥出一拳，却被嵩山大太保“大托塔手”丁勉所阻。托塔手的掌力雄浑，两人棋逢对手，撞向他处。
天门道人长剑轻颤，剑尖递出，也想要来助拳袭杀左冷禅，竟还是给二太保“仙鹤手”陆柏所拦。天门道人断了一臂，陆柏也受了伤，将遇良才。
这为首的两位太保，均有不下于掌门级的实力，却正撞上了不戒和尚、天门道人。至于其他太保，则差了一些。
宁中则的“宁氏一剑”蓄势良久，划过一道长痕从天而降，将要正中左冷禅时，却给“大嵩阳手”费彬看准时机，凌空一掌接住剑气。
另一边定逸师太、刘正风、曲洋等人，也自有“九曲剑”钟镇、“大阴阳手”乐厚等几个高手迎上，各派弟子在旁助拳，刀光剑影，乱成一团。
甚至连仪琳都和师姐妹们组成剑阵，配合定逸师太对付一位姓司马的太保。
如此一来，除开了左冷禅和王野，竟赫然是四岳这边占据了优势，毕竟谁也没办法算到不戒和尚和曲洋两个助力。
但这漂亮的局面无益于所有人心中泛起的悲凉，他们都看到了王野在五招之内被左冷禅打飞出去，少年应付得不可谓不完美，但终究有实力的差距。
左冷禅若去检查了王野的尸体，接下来就要对付他们每一个人。
从昨晚到今日，似乎事事象征着一个结果，所有敢和左冷禅作对的人，都将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死。
这不是神话，而是确凿的事实，岳不群死了，王野死了，令狐冲还没有死但也难活，在场的所有人都要死，除非有奇迹。
——但奇迹他娘的还真就存在。
越是靠近王野，左冷禅越是感觉到平静，因为王野身上的生命痕迹难以掩饰的消弭了，这个人还没有死，但一定正在死。
他出手的欲望越来越低，直到靠近了王野三步之内，忽然发现了不对劲。
王野乖乖呆在地面，但姿势很怪，左臂、右腿都折扭了，两条肢体像是不存在关节一样搭在他的肩膀上，呼吸和心跳却在这咫尺之间也不存在。
这个奇妙的动作是在半空中完成的，左冷禅一开始没有看到全貌，只以为自己摧折了王野的筋骨。他的掌力总是太强，打死的人总像破烂玩偶。
可走进了才发现王野的动作如此规矩，一种莫名的不安回荡在左冷禅心头，他脑子里闪电般跳出来一个问题。
“他昨晚也中了我一箭，是怎么抵抗寒冰真气的？”
地上的王野倏然一跃而起，左臂右腿均是自如，刀光如电，朝着左冷禅当头劈出。
左冷禅遽然动容，他动容的不只是王野仍能生龙活虎，还在于王野的刀中。
——生出了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