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迎战左冷禅（下）

最开始的内力真气来自于何处？

关于这个问题，董天宝在他的书中记载详细阐述过。

也许很多人觉得他是个莽夫，但到了那样的武学境界，董天宝就算本能，也会去思索一些很本源亦很超然的问题，那与他追寻的道、所走的路有关。

而关于这个问题，其实自古以来都有许多似乎理所当然的答案。

董天宝将这些答案一一搜集，却又凭借着自己的境界和判断，将其一一推翻。

事实上，正是这样一般相信然后质疑的过程，使得他的武学境界总能推陈出新，步步走向更高境界。

所有武学境界极高的人，总有这种质疑前人的精神。在这点上，王野觉得武者同文学家、科学家乃至于哲学家、艺术家并无任何区别。

有人说天下武功出少林，达摩祖师东渡而来，一苇渡江，成为武道有史记载中着墨的一笔。

是以，在这种说法看来，内力真气必然来自于达摩祖师的“易筋”“洗髓”二经。

但董天宝不相信这一点，即使他是少林弟子。

或者说正因董天宝为少林弟子，反而更能确信内力真气不是出自于天竺。在这桩事情上，他极有发言权，远比那些道听途说、人云亦云之辈值得信服。

在他看来，天竺养育出的查克拉体系，对人体的挖掘虽有独到之处，却终究不比中原的广博深远。

休说昆仑峨眉等派，独在少林自身，其实亦与天竺本家大相径庭。

世人总相信达摩祖师创下七十二绝技，少林开枝散叶流传至今偌大威名，皆为这位祖师功劳，天竺武功则必然更加高深。

其实这是大错特错！

达摩老祖确系为中原武学开天辟地祖师一般的人物，但少林寺千年古刹，后来者如过江之鲫，其中聪明绝顶之辈，也未必输给了达摩本人。

七十二绝技之中，本有十七八门，与达摩脱不开干系。但大部分武功，均与达摩无关，只是后人托名先贤，制造神话。

对于这块武林千古第一圣地的金字招牌，达摩老祖有不可磨灭的奠基之力，但这岂止是一人之力所能为？

也许后世弟子，的确很难在个人境界上超过达摩祖师，但拳掌指腿、内功外功、奇门兵器、轻身步法，种种领域，总有人还是胜过了达摩祖师。

甚至，有人是耗费一生、呕心沥血，专注于一门，若连达摩祖师无心创下的武功都不能胜过，那也太侮辱这些高僧了。

般若掌为少林寺第八代方丈元元大师所创，摩诃指法则是在少林寺挂单四十年的七指头陀所创。大金刚拳法也是少林第十一代通字辈的六位高僧所创。

这些一桩一件的记载，对于外界江湖人士，自然是无法悉知。听到少林，便想到达摩老祖，听到七十二绝技，亦想到达摩老祖。

仿佛这千百年来，少林寺养了那样多的高僧，镇压这么多年的江湖，都是一群吃干饭的，只知道吃祖宗的老本。

从某种意义而言，这样形成了类同于岳不群的效果。

只是岳不群苦心经营，为的是自己一个君子头衔。而少林历代高僧，却把诸多神话，均堆砌于一个达摩老祖身上。

如此一来，完全符合了少林的利益，缔造了一个武学源头的神话。

“天下武功出少林”之说，恰是如此而为。

试问昆仑派、峨眉派、全真教乃至于丐帮，谁家底蕴不及少林一个外来人创造的门派？但始终没有这份千年屹立不倒的威风。

这是何故？无非是因少林的神话，维系在达摩祖师身上，而达摩祖师的神话，却来自于千百年来不断精进武学的高僧而已。

在董天宝看来，这是少林的虚伪，他完全不认为达摩祖师有那样伟大。

不过同一桩事，各人有各人的看法。

在王野看来，这件事情完全不是“虚伪”，反而是伟大。

因只有那些高僧不在乎名利，方能创造出无所不能的达摩。无心插柳，反而得了柳儿成荫。

这一招高明，却也自然。全因为少林走的是正道，不在乎名气，反能得到最大的名气。无意之中，方得真意。

归根到底，结论就是少林的武功，其实只有在一些最基础或最高深的部分，才有当年达摩祖师的真蕴。

用王野的比方来说，少林武功中只有零到十分的部分，九十分到一百分的部分，隶属于达摩祖师所有。十一分到八十九分，均为少林历代高僧所造就。

这样的武功，虽和天竺查克拉体系仍有一些联系，但到底天差地别。这就好像是中土禅宗和原始佛教的差别一般。

是以，董天宝判断，内力真气必不来自于达摩老祖，非但如此，达摩自己也是来到中原之后，才学到了内力真气，并创立了易经洗髓二经。

于是他接着寻找答案。

也有人认为，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更早一点的华佗的五禽戏。

但董天宝真正体会过五禽戏，发现这门功夫虽然有助于培育气感，却太过于成熟，无有那种原始、本能、质朴、简陋的味道。

这话乍听之下，着实可笑，五禽戏居然还不够原始？但王野完全懂得董天宝的意思。

相对于现在的紫霞神功、寒冰真气、吸星大法，五禽戏的确原始。可是放在那个年代，它还是太有技术含量，华佗绝对是带着某种目的而为。

一定是有人在他之前就有了内力真气，被华佗亲眼所见，他才想着要创立一种人所皆能成就的技巧，这才有了五禽戏。

也许五禽戏在武道上极为重要，却只是武道中间的一个环节，更非董天宝所想要的原初答案。

他更往前追溯过去。

东方朔不够，张子房不算，徐福没资格，老庄也令他怀疑，姜子牙已让他觉得颇为可信，但最终董天宝的答案停留在了“轩辕黄帝”四个字上。

犹豫了一下，画了个句号，暂停下来。

也许，这对于董天宝是个答案，让他相信《阴符经》为万世内力真气之祖宗。

但是对王野而已，却非如此。

他接过董天宝手中的笔，饱蘸墨汁，在“轩辕黄帝”这个阶段，更往上划去，把一个完整的句号，彻底变成了无远弗届的省略号。

董天宝的确比同时代的诸人聪明，他所要探寻的答案，也许对武道有某种开天辟地的作用，但到底走入误区，止步于此。

为什么偏偏要相信所有的经典著作？为什么要从文明之中寻找原初？为什么……不更进一步？

王野看到的不是轩辕黄帝在涿鹿胜过蚩尤，此后飞升成仙、著《阴符经》传世的神话，而是看到了文化与历史之初的蛮荒。

他的目光穿越了时空的限制，看到的一望无际的原野，看到的是野性危险的丛林，看到的是一副紧张而凶狠的场面——

一个足够健壮的野人。

和猛虎狭路相逢。

生死抉择。

挥木棒。

——在这一刻，便有了最初的内力。

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完全是偶然。

不如此简单，不是这样的偶然，便无法追根溯源。这就是一切内力真气的祖先，此后所有对于人体奥秘的研究，都来自于这一刻的作为。

野人在生死之间激发出生命的潜力，内力就是生命潜力的具现，而真气不过是内力进一步技术化规范化后的产物。

那个野人聪明吗？他能够和日后那些智者、能人、大贤相比么？他苦恼的一定不是天下大势，他连天下这个概念都没有。

他只想着能多活一天，多吃一口肉。他多可怜哎，他多卑微呵。

可是他是多么伟大啊，他在历史上的光辉绝不逊色于轩辕、吕望、老庄、华佗、达摩等辈，这才是真正的开天辟地之祖，这样的人必须连名字都没有。

一旦有了文字，便无法记述他的古老。

王野非常清楚，自己和那个野人是某种意义上一样的存在，他们都超越了千百年的圣贤，从头到尾的做了一次注脚。

区别在于，野人是一切的元祖，王野的目光却超越了已有的一切。

他并不比别人聪明，只是比所有聪明人都有一份现代观念，他能看到一条几千几万几十万几百万年的历史脉络。

也许终有一日，王野会成为后人眼中的历史，但在这一刻，他比所有人都更有经验。如果说不知名的野人是太初，那么同样不知名的王野是终末。

所以在被左冷禅掌力打飞的一刻，他并不绝望，反而有一种了然。

“终于到了。”

他在被打飞的前一刻都没有这个念头，可是被击飞的那一刹那，被寒冰真气再次侵入肉体的瞬间，忽然有了这么一个念头。

“就是这一刻！”

手印加持神变，瑜伽术，不戒和尚传授内家知识，石身圆满……种种条件，都早已做足准备。

量变足够多，就会引发质变。

王野的肉体上冰力横生，可是内心火热甚至是轰鸣，如同天雷碰撞地火，无数的大爆炸宣泄而出，一种无法形容的力量没由来地从经脉之中滋生出来。

而且一出来就在汹涌，无比猛烈强横。

这是千锤百炼的肉体生成的千锤百炼的真力，一经接触，会让任何当世的武林名家感到困惑。

所有的真气都有各自的属性，紫霞神功练成了紫霞真气，太极神功练成了太极真气，所有人都按照一样的路线，走上一样的道路，生出一样的力量。

这是大型模仿秀，每个人都在模仿先祖。所谓的天资与否，都是虚假。只看能不能够模仿到位，你是五成达摩，我是七成张三丰，所以我胜过了你。

但有谁敢走一条新路？有谁敢闯出一条大道？

唯独王野的内力不同，这是单纯的内力，不是从任何经脉运转周天之中涌现，从一开始就在丹田中滋生，不必受到任何拘束，这是天生的豪横。

这条道路没有任何可以由后人复制的地方。要复制的唯一方法就是厮杀，简简单单，赌上命的厮杀。

因为简单，所以强横。

这是完全由王野自己的力量，和千百年前的那个野人一般无二，他好像已经借由董天宝的神思穿越了时空，在这一刻连董天宝都追不上他。

他掠过了中间的几百万年历史，直接跳到那个野人面前。

他亲眼看到野人挥舞木棒杀死了猛虎，真实的情况当然未必如此。但王野宁愿相信是这样，正如他会杀死左冷禅一般。

于是他和野人对视，点头，然后转身。义无反顾，回首如今。

——就在这个当下。

王野在飞出的短短刹那，便似历经了几百万年一样，从古至今，经历了这样一场惊天动地的变化，终于借此生出了内力。

这份内力的量，自然不是一般人苦熬力气可比，甚至可能比田伯光还高，更遑论王野还有瑜伽术。

他化解了寒冰真气，接着以瑜伽姿势阻断呼吸心跳脉搏温度，蛰伏在地佯装已死，暗地里却蓄势待发。

任何武道体系都来自于与其民族息息相关的文化，所以华夏民族有了天人合一借助天力融合己身的内力真气体系。

而天竺有的是苦修文化，他们相信人生来有贵贱种姓之分，所有的苦难皆被视作通向觉悟的磨砺，这般文化磨砺出来的武学绝非左冷禅可以理解。

左冷禅再谨慎十倍，亦不可能防备到王野的陡然出手，他的心只会随着越靠近而越松弛，绝想不到王野接了自己一招，非但未弱半分，反而实力增长。

这是最好的机会了，王野果断出手。

他像是一个肉丸，跳动起来的时候手脚亦在伸展，那股力道和跳动起来的过程完全符合，而手中的刀又和手臂深处的力量拧成了一股。

心意力的完全合一，划出的刀光像是在咆哮的猛虎恶龙，百万年前的精神被他注入刀锋之中，这一刀是王野的巅峰。

左冷禅脸上的愕然几乎凝固成了面具，他感觉自己的面前有一场雪崩，刀光像是雪一样洒落。

他反应是不慢，身手是挺快，在王野出刀的一刻倏然往后缩退，居然没有当场身死。

可是咔嚓两声，他的剑断了，他的手掌也跟着断了，血流如注。

“……怎会？”

左冷禅踉跄几步，脑中一片空白，目光盯着王野，思绪纷乱。

王野一语不发，冲上前去，连续两刀劈砍，形成半空中经久不息的雪亮幻影。

手腕鲜血流淌一两股，便即止住，左冷禅已至不用双手，内力自动冲注窍穴的境界。连续躲避两下，没有中招，却身形一滞，呕出一口鲜血。

“岳不群造就的内伤已引发出来，刚才的五招，看似简单，却已经是你的全力了。”

王野提刀在手，步步紧逼，随着靠近，胸口的寒霜连同衣服一块块剥离落下：“左冷禅啊，胜负就在一线间，你死定了。”

其实以他现在的武功，也未必比得上左冷禅，但左冷禅受伤在前，遭到偷袭在后，终于被王野得手。

当然，左冷禅对付王野，本来也是占了便宜。王野的手印加持神变，只能应付不戒和尚这一水准的内力，对他完全无效。

他又还是同水平中最是阴狠的寒冰真气，一旦入体，等于死伤。同他一级的冲虚向问天对王野，未必能有五招之内取胜的奇效。

不过现如今王野有了内力在身，左冷禅还有伤在身，一旦优势不在，也输得远远比想象中更快。

“好小子，你……”左冷禅深深看了王野一眼，脸上半怒半哀，忽然咬一咬牙，脚步一错，转身就走。

如此惊变，立即引起在场所有交战者的注意，他们没有料到，前一刻还占据上风的左冷禅，下一刻已经成了丧家之犬。

“收拾他们。”王野大喝一声，已往外急速冲去，持刀追杀左冷禅：“你们一定能赢，因为我已经赢了左冷禅！”

他的逻辑好像有点奇怪，但声音在花厅之中回荡，威风八面，浩荡雄浑，是那样让人信服。

——没错，因为他已经赢了左冷禅，所以大家一定能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