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失节
“他们没有粮食吃，只能活活饿死！没有水喝，只能全家渴死！他们若是吃饱了，自然会去识字，自然会去读书，自然也会让父母，妻儿过上好日子，过上知礼富足的日子，有你无你又有何用？”
“你！”种放大喘着粗气，起身“呼哧呼哧”指着沈立筠。
沈立筠冷哼道：“该羞愧的是你，是你们。自诩读万卷书，自诩满腹经纶，自诩教化百姓，却连让百姓吃饱穿暖都做不到，让百姓富足都做不到，还敢口口声声说百姓失了德？哼！百无一用，不知羞耻！”
沈立筠舌灿莲花，一气呵成，将衣袖一甩，本不欲再与种放多做争辩。
毕竟自己来此也不是与人争辩的，争得面红耳赤，将自己引得众矢之的对自己何益？
但直到这时，沈立筠这才发现一旁周巡年的脸色有些奇妙，再打眼朝周围望去，只见周围静悄悄的。
堂上戚同文与自己看了个对眼，青山先生李承宗也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堂下所有的诸生，都在一言不发的盯着自己。
周巡年也意识到情形有些不对，连忙拉了拉沈立筠的衣服，轻声说道：“玄竹兄，快坐下！”
“砰！”
李承宗再也憋不住了，拍案起身，指着沈立筠喝道：“住口！无知小儿，何以在此大放厥词！”
刚才那发言的诸生也起身，冷冷看着沈立筠，拱了拱手，用不善的口气说道：“在下邓峰，字连山，不知沈……哦，是咱们圣上钦定的知府大人，可是对我睢阳书院有何不满？”
“何谓不满？既然戚先生允许我等在此自由讲学，在下也不过是讲了讲我自己的看法，有何不妥？”沈立筠虽不想立于众矢之的，但却也不怕事。
“既无不满，知府何以对我等大放厥词，出言不逊？昔年亚圣一箪食，一瓢饮，守德于心，可见德与口腹之欲毫无关系，圣人都是如此，何以百姓非要吃饱穿暖才可？此人欲也，非天理也。”邓峰冷声说道。
沈立筠挑眉说道：“既然如此，孟子饿死了吗？”
“住口！”邓峰气得满脸通红，一众诸生也愤然起身，喝道：“你是何人，也配拿亚圣取笑？”
沈立筠将两手一摊，淡淡的说道：“既然孟子不是饿死的，那说明他还有饭吃，有饭吃就有精力做学问，有精力谈礼义道德，但百姓却没有饭吃，以至于活活饿死，你如何要求百姓连基本的人欲都要克制，去谈你所谓的德？”
沈立筠看着戚同文，拱手说道：“学生敢问戚先生，百姓只想吃饱穿暖，此可谓人欲？”
戚同文面色平静，并没有受堂下诸生的影响，端坐于堂上，缓缓说道：“饱腹，天理也；御寒，天理也。食饱而追求珍馐，人欲也；御寒而追求华服，人欲也。”
邓峰赶忙拱手道：“先生教诲，学生谨记！”
沈立筠笑道：“谨记还不够，还要记得再劳一些。听到戚先生的教诲了吗？吃饱穿暖乃是人欲，并非天理！”
“亚圣有言：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
“亚圣他老人家让你们关心百姓疾苦，多为百姓着想，与百姓同甘共苦，百姓才能与你们站在一起，支持你们。如此看来，亚圣他老人家认为民贵而君轻，连君都放在民之后，更何况是什么德？”
“而如今呢？你们口口声声谈教化百姓，谈佛门势大，甚至为了让百姓有德，竟连饿死百姓也不在乎，这是亚圣的意思吗？这就是你所研究的学问吗？”
邓峰听到沈立筠这样说，赶忙摆摆手，急急说道：“你胡说！我什么时候饿死百姓了？”
李承宗吹胡子瞪眼道：“歪理邪说！正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乃天下人之父，何以为轻？难道你认为，以民为贵，对君不忠也可以吗？”
沈立筠脸色一黑，这么一个又大又黑的锅盖下来，哪有这么抠字眼的？
但“文字狱”最重要的点在最后的“狱”字上，在朱元璋和雍正，乾隆面前，你跟我玩“文字狱”我倒还会害怕，在一群读书人面前你跟我抠字眼？
你看我会怕吗？
“青山先生倒是会说笑，看来青山以为亚圣他老人家也是对君不忠了？可在下并没有说过对君不忠。”
“住口！老夫什么时候说过孟子对君不忠了？李承宗皱眉说道。
沈立筠道：“民为贵，君为轻，这是孟子原话，青山先生所抨击的，不就是这句话吗？”
李承宗气得胡子都立起来了，喝道：“老夫只是针对你，毫无影射孟子的意思。”
“青山先生何以针对在下？”沈立筠眨眨眼说道。
李承宗哼道：“不过一介商贾之子，岁数在老夫弟子之中为最小，学问却一窍不通。靠着花言巧语，蛊惑君上，得以一时得意，如冯道之流，小人矣。”
“哦？”沈立筠听后丝毫不气，笑吟吟说道：“青山先生以为冯道无德？”
冯道此人在五代可谓大名鼎鼎，人称政坛不倒翁。
自从唐庄宗李嗣源时入朝，历经五朝八姓十二帝，代代尊受皇恩，身份尊贵。作为文官，封赏多到了封无可封的地步，可谓是无限风光。
五代狼烟并起，武人争权夺利，换皇帝如流水，但官员却不像皇帝，也不是韭菜，可以割一茬，长一茬。
于是冯道作为百官之首，谁来争皇位便拥立谁当皇帝，常常是这个皇帝刚刚封赏过冯道，希望在他死后，冯道能辅佐他的儿子。
当然冯道也是这么做的，但只要有人来争皇位，冯道便会精准的审时度势，转而去拥立势力更大的将领。
正因为如此，冯道虽然风光无限，头上的头衔足以多到令所有的士人都羡慕，但却没有一个士人看得起他。
正是因为冯道作为儒家子弟，毫无操行可言，谁来便拥立谁。作为一个反面典型，他失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