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西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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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昨非

一听夫子问起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大齐国史,阎仲俞忙站起来道:“这我知道。”

孟士非赞许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示意他接着说。

阎仲俞好整以暇地道:“要说起我大齐建国,还要从元帝带领四十虎将,击退来犯我中原九州的鬼蜮小国留蓝开始讲起……”

齐元帝虞公显,生活在一个国家风雨飘摇,民众苦不聊生的惶惶乱世。那时正值前朝帝祚走到穷途末路之时,内有皇帝昏庸无道,一干内宦外戚长期把持朝政,外有强邻虎狼之国对中原虎视眈眈,而引爆王朝末日的最后一根引线,则是来自原本附属于中原王朝的一个蕞尔小国——留蓝。

留蓝人原是被发左衽的外族,长期居住在漈洲北地的高原之上,有崇山峻岭与中原大地阻隔,后来与中原王朝打过几次不痛不痒的仗,了解了世外乃有文明礼仪之邦,遂纳贡臣服,数百年间倒也相安无事。

后漈洲西部崛起了一个强大的邻国,自称是上古太阳神衹羲和的后代,中原人称之为金乌国。金乌国渐强之后,逐渐威胁到绵延了数百代的中原王朝,而留蓝慕强凌弱的本性暴露,竟渐渐与金乌国暗通款曲,趁着中原王朝式微之时,在北方强邻阙于氏濮国和阿其那氏狄国的参与和金乌国的襄助下,自北部悍然入侵。

走到末路的中原王朝自然难以抵挡这处心积虑的阴谋,几路大军节节败退,而金乌和濮、狄二国则趁机蚕食中原北部和西部边境,在这样的危机重重中,仅用了不到半年,留蓝军队便攻下了王朝帝都,洗劫屠戮了整整三日,致使那时的陵安都变成了一个灾孽丛生,死尸塞路的人间地狱。

虞公显自民族家国风雨飘摇之际,在帛州南麓的群山之中纠集了一支军队,一路北上击敌,渐渐吸引了各地不甘于就此亡国灭种的英雄好汉前来投靠,于是声势渐渐壮大起来。就这样又过了整整五年,这支军队终于将留蓝人赶回了高原老家,此后又花了整整四年零七个月收复西部与北部失地,最后虞公显终于定鼎中原,重修了战火中几乎损毁殆尽的陵安城,在自己已经接近花甲之年时,上临九重宫阙,立国号为齐,登基做了大齐王朝的第一任皇帝。

齐元帝其人,早年经历坎坷,做过帛州当地的小官吏,目睹过官府欺凌百姓的凶残,也当过战火中流离失所的灾民,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但他以一己之力拉起一支几乎战无不克的部伍,最终收复河山,定鼎天下,不得不说也是个不出世则已的奇人,至于他晚年暴虐好杀,把一干曾经追随过他的老将军旧部下几乎屠戮殆尽的丑事,大齐史官大都是一笔带过,几乎不怎么提。

阎仲俞向来深以自己的祖父阎岳峙当年跟随齐元帝打过天下为傲,一部大齐国史读得那叫一个滚瓜烂熟,讲起来也是如数家珍,滔滔不绝,不过他所讲述的,自然不包括元帝后期的残虐嗜杀。

等讲完这一段,阎仲俞停了停,得意的看向孟士非。孟夫子巴不得能有巴结相爷公子、未来才俊的机会,也自然是捋须微笑,频频点头。

阎仲春估计是这一段已经听他大哥不知道吹过多少回,说得他百无聊赖,已经趴在桌子底下叠起了纸刀纸剑,一个人玩的不亦乐乎。而阎仲卿同样兴趣缺缺,干脆在一旁自己捧了本不知谁写的野史画本,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

孟夫子自然是对他们俩这幅顽劣不堪的倒霉德行甚是不满,于是假意咳嗽了一声,点名道:“老朽看二公子听得不甚认真,可是于仁圣元皇帝之丰功伟绩也有自己的看法?”

阎仲卿见夫子过问,于是站起身,礼数十分周到的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元帝丰功伟绩,史书上早已是刀笔累累,山野小儿中亦有歌谣传唱,倒并不如何稀奇。”说罢他抬起头,冲孟士非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又道:“只是老师刚才所说‘仁、圣’二字,学生倒是有些难登大雅的想法。”

孟士非挑眉道:“哦?不妨说来一听。”

阎仲卿道:“古人言,‘行一不义,杀一无罪,而得天下者,仁者不为’,元帝早年驱胡虏,复中原,自是大功一件,只是他夺取天下的路上,也杀了不少与他意见相左的仁人志士。更不用说元帝晚年滥杀无辜,几乎把大齐善战的武将屠戮殆尽,才有了后来宣帝即位时濮、狄二犯边境,朝中无将可用,只得启用前朝贵胄——靖国公盛淮来领兵之事。如此行径,岂能称得上一个‘仁’字?”

早已过了童言无忌之年的阎二公子在学堂里言之凿凿的大逆不道,丝毫不理会已经拿汗巾擦了几次汗的孟士非,又接着道:

“又有言称:‘圣人不利己,忧济在元元’。元帝年间大兴土木,动用几乎举国之力翻修陵安宫室,虽然大齐建立后,我族民力有所提升,但经年战乱,多数黎元生计荒废,早已困苦不堪,而元帝兴修奢华殿宇,为一己之私用。如此,也堪称之为‘圣’吗?”

这番话一说完,孟士非干脆也不擦汗了,他黑着脸踱到门口,见四下确实无人偷听,才又踱了回来,正要开口,就听阎仲俞已经插话道:“历代帝王,哪一个夺取了江山,不修宫筑室以安国祚?分封有功,惩处奸恶,本就应当应分,怎么恰到了我朝,就成了不仁不圣、劳民伤财、有伤天和了?再者二弟你说的元帝晚年确实错杀了一些有功之臣,但后来宣帝即位,不是立刻大赦天下,又把那些功臣的后代都给放出来了吗?”

阎仲卿道:“元帝鸟尽弓藏那一套玩得太过,致使朝中怨声载道,人心尽失,宣帝即位后为了赢回人心,自然是要往回找补,这有什么稀奇?只是找补也找补不回来,那濮狄蛮子,不就是看我大齐忙着内斗,边防不足,才趁虚而入的吗?将才都被杀光了,宣帝无人可用,只得临时把前朝降将的儿子抓出来顶缸,”他好整以暇地做出一副长吁短叹的样子,学着那些士大夫的样子摇头晃脑道:“可惜啊,人算不如天算,他自己的江山,竟然反过来被他亲封的柱国大将军给拿下了,大哥你说可笑不可笑?”

宣帝武康六年,濮、狄合兵,攻打大齐北部边境,宣帝命前朝勋贵之后盛淮领兵三十余万,北上击敌,亲封其为靖国公、柱国大将军。盛淮不辱使命,仅用了三个月就击退来敌,保住了新朝边境的安宁。不久后,宣帝否决了盛淮继续北上击敌于国门之外的请求,而是要求大军班师。然而,一个月后,也许是有感于陵安都内屠戮功臣的戾气仍旺,宣帝没有等来凯旋归来回朝复命的柱国将军,却等来了自己的亲弟弟,时任雍州刺史的襄王虞曜举兵谋反的消息,而在襄王背后,则是自己数月前亲自送走的那三十万大军和领兵的靖国公盛淮。

帝京突遭巨变,陵安城内防守根本不足以抵挡来犯的敌军,纵使有部分东境守军来援,也是杯水车薪,根本无济于事。眼见陵安城就要被攻破,丧心病狂的齐宣帝虞昭干脆下令解散群臣,又下诏命所有皇妃皇子服毒自尽殉国,最后一柄利刃抹脖子了结了自己,给亲兄弟留了一座血气冲天、有名无实的空城。

借此机会,襄王虞曜破城而入,得以进驻宫城。虽然后来他也顺利登基做了皇帝,但却长久的留下了个逼死兄长全家,谋篡正统的骂名,被巨变初定之后的文武群臣质疑不休,逼得他不得不杀了一批又一批人,才渐渐将此事平息下去。自此,这场惨剧也成了今上的一根逆鳞,因是他皇位来源不正的一个凭据而不敢被人们轻易提及。

这场兄弟相残的改朝闹剧,在齐朝的历史上便被称之为——武康之变。

而阎仲俞、仲春兄弟的父亲阎方,也正是因武康之变中的拥立之功,被皇帝捧上了右相的高位,在刚过而立之年就能与朝中德行并重的六旬左相分庭抗礼,共同撑起了新朝百废待兴的内阁中枢。

阎仲俞见阎仲卿话里话外都带着他父亲帮助襄王篡位的事,当即有些着恼,说话间就要找补回去,却被孟士非一根醒目震得噤了声。

孟士非又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颤颤巍巍地道:“好了,谈国史就谈国史,怎么又扯到武康之变上了,这可不是你我能议论的话题……”

谁料他话还没说完,一旁从没听过故事这一节,听了一半正兴致勃勃的阎仲春突然拊掌道:“怎么就不能议论?咱屋里又没旁人。二哥你快接着说,到底是谁夺了谁的江山?”

孟士非:“……”

这不学无术的小崽子,尽会惹事帮倒忙……

阎仲卿促狭地冲阎仲春使了个眼色,又看了一眼阎仲俞,笑道:“这事大哥比我知道得多,你问他。”

阎仲俞没理会傻子一样的阎仲春,正色道:“那还不是因为宣帝无道,内无能平息臣子之怨,又平白与外邦结仇,招致外敌来犯,弄得家国不宁,百姓不安。当今陛下那也是为了大齐江山稳固,不得已而为之,常言道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若不是后来陛下上位,推行利国利民的宏嘉新政,哪有大齐今日的繁盛?”

“你所言‘平白与外邦结仇’,说得是宣帝不肯割让雍州三郡之地,以满足濮狄狼子野心吗?”阎仲卿又补了一刀,冷笑道:“若按大哥所言,政见一有不和,臣子就当行非常之法,举兵谋乱,上皇帝位,强行推行自己的政令,闹得举国永无宁日,还是值得称赞之举喽?”

话说到了这份上,就算孟士非手里的醒木再拍碎十根,也阻止不了两人当堂翻脸了。

阎仲俞其实早就看不惯阎仲卿平日里那副张狂样子,又加上他今日居然明目张胆的对陛下和父亲不敬,于是便口不择言道:“阎仲卿,我知道你爹怀义侯因为我爹和陛下的事,早就心生不满,你就是看我爹抢了你爹的风头,才在夫子面前诋毁我,诋毁陛下的。对不对?”

阎仲卿奇道:“我们说得难道不是国史?既然说的是史,自然要让人分辩出个对错公道,是非道理,这跟你爹我爹的,有什么干系?”

阎仲春已经完全听得头脑发了懵,一时搞不清楚为何这事突然跟“爹”扯上了关系,于是也站起来跟着帮腔道:“是啊大哥,我们说历史故事,怎么跟我大伯和我爹又扯到一起了?”

孟士非哭笑不得地道:“小公子,大公子说得是你爹阎相爷于国有功之事,这事我也听闻侯爷似有不同的想法。不过你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不能在家里说开呢?二位公子,你们说是也不是?”

阎仲卿还未开口,就见阎仲俞满脸恨铁不成钢的羞恼,对阎仲春道:“我看爹真是白养你这么个儿子了,长这么大脑袋却跟猪脑子一样,一点长进都没有!”

阎仲春怒道:“你说谁是猪脑子?”说着挺起胸膛一个步子上前,将桌子和桌子上的笔墨书本统统掀翻在地,当堂跟阎仲俞扭打在了一起。

孟士非:“……”

作为兄长,阎仲俞虽然年长几岁,但他一向很瘦,架不住体格比他还壮的阎仲春一下压了过来,竟然倒在地上半天也起不来。阎仲春年纪虽小,却也刚好到了有把子蛮力的年纪,于是两人扭打在一起,一时三刻倒也分不出胜负。孟士非一个瘦弱老叟,就是想要上前去劝架,到底也是有那个心没那个力,举着戒尺试探了几次后,干脆一甩袖子,叹了口粗气,无奈地离开了学堂,用一个灰溜溜的背影宣告了自己第一堂课的彻底失败。

出门后,孟士非径直去乔夫人那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告了通恶状,打架打得本就鼻青脸肿的兄弟俩回去后,难免又要被他们娘再揍一顿。许是涉及到庙堂秘事,干系重大,就连怀义侯听说此事后,也破天荒地罚了阎仲卿三天禁闭,让他除了他师父的小院外,哪也不许去。

就这样,孟士非自此彻底打消了要教育好这三个败家子的打算,只每日在书房里坐坐,也不再纠集他们上课,只让谁有疑难不解的问题再来找他。阎仲春巴不得不去学堂,喊了府里几个年龄比他还小的少年在演武场上日日演练刀兵,喊打喊杀;阎仲俞作为家中长子,时不时的也要被阎佾派出去与帛州的排面人物打打交道,常常不在府中。倒是阎仲卿耐得住寂寞在房里读书习字,偶尔遇到难解的字词句子,还会去找孟士非讨教一二。

荏苒冬春,寒暑流易。转眼间孟士非在江临侯府中做这个不够格的西席先生也已有三年之久。

就在这日,侯府中接到陵安都的丞相府送来的两封书信,其中竟然有一封是信使直接交给他的。孟士非整衣沐手、诚惶诚恐地接过书信,见信乃是丞相亲笔:先是感谢他三年来对府中顽劣小儿的不吝赐教,又说明年乃是其长子仲俞加冠之年,丞相想要接他去陵安都中谋一份差事,到时想请孟士非随行相伴云云。孟士非看完信,一把老泪差点儿把信纸濡个透心凉,暗道自己潜心身退三年之久,这下终于是时来运转,要熬出头了。

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只是少年人在如禾苗遇雨疯狂窜长的年纪里,变化得格外明显一些。

这三年里,阎仲卿不是在埋头苦读,就是在他师父的小院里听他念经,什么奇门八卦、洛书河图,乃至江湖逸谈,练兵布阵等等,好像天下就没有他讲不出门道的学问,好在阎仲卿也不是个挑剔的学生,白子规讲什么,他就听什么。

有时候他也会在一旁陪着白子规指导阿照练武,虽然他身体差,练不出个所以然,但跟着扎桩打坐,调理气息,身体也会受益,渐渐也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动不动就病倒。更加明显的是他的容貌身量,已经像抽条的禾苗那样渐渐长开了,从一个半大少年长成了气宇轩昂的翩翩公子,每次跟着阿照他们策马出门,都会引来不少年轻姑娘侧目回头,巧笑顾盼。

徐阡每次都忍不住打趣道:这下用不了多久,侯府的门槛就会被前来牵线说媒的阿婆给踏平。

阎仲春虽然也虚长几岁,但仍是那副淘气撒野的熊孩子样,似乎没个长进。他闲来无事就会来找阎仲卿玩,侯府里找不着就去白子规的小院,跟阿照和徐阡徐陌他们也混成了无所不谈的知交伙伴。

这日阎仲春又从侯府过来,一进门就闻见一股烧糊了的药味,他捏着鼻子叫到:“一闻就知道,准是徐阡又把二哥的药给煎糊了。”

果不其然,徐阡正在院子里手忙脚乱地摆弄炉子,弄了一脸炭灰,徐陌望着煎坏的药汤,叹了口气,心里赌咒发誓以后再也不让他姐给阎仲卿侍弄汤药了。

阎仲春见他二哥正靠在树荫下的榻子上看书,阿照在后面筛捡药草,便一屁股坐在了院子里的藤椅上,上下晃了两晃,调侃道:“徐阡,我一看你就不是那种会居家过日子的女人,就拿煎药这事来说,你说徐陌哥都教了多少回?你却还会把药给煎糊。唉,照这么下去,我担心你以后会嫁不出去喽。”

徐陌和在旁边捡药的阿照闻言,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徐阡被他们合起伙来调笑,便赌气道:“你们都别笑,算命的说了,姑娘我日后是要嫁到豪门贵府做少奶奶的命,不会煎药又如何?你们看哪个府邸的少奶奶是亲自下地干这些杂活的?”

阎仲春奇道:“好高的志向!那你是打算以后要嫁给谁做少奶奶呢?”

徐阡拿水擦了把脸,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矮凳上,扳着指头开始数道:“大公子嘛,与我年龄相当,就是相处不多,不知道会不会疼人;二公子身体不好,我看不大行……”说着她抬起头,拿眼上下打量了一圈坐在藤椅上正笑得花枝乱颤的阎仲春。

阎仲春见她看过来,忙摆手道:“你可别看上我,我是要当将军的人,可没空想什么成亲不成亲的事。”

徐阡看了一眼他那身笑起来颤巍巍的肥膘,有些嫌弃地撇嘴摇了摇头,继续扳着指头,道:“我听说府上三老爷,是个驰骋疆场保家卫国的英雄人物,就是吧,英雄不英雄的跟咱普通百姓离的有点远,再说英雄都有短命之嫌……”

说罢突然眉飞色舞,看向了屋内。阿照见她不怀好意的眼神,忙冲过来打手势道:“我可劝你,这个院子里谁都行,就是别打我师父的主意。”

徐阡鼻子里哼了一声,小声道:“我才不喜欢那脾气不好的糟杆子精,不过,我倒是突然想起来,咱们侯爷不也尚未娶妻吗?你们说是不是?”

一听他提起年纪已经能做她父亲的阎佾,阎仲春笑得打了个嗝,一头滚下了藤椅,捂着摔疼的屁股道:“你倒是不挑,那么老的光棍一条,竟也不放过?”

他话音刚落,就见刚在里屋跟白子规商议要事的阎佾正从屋里踱步出来,闻言脸上闪过一阵黑气,不由得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阎仲春没想到自己天生有闯祸的天赋,看见自己调侃的长辈突然出现,忙尴尬的从地上爬起来,心虚的小声嘀咕道:“伯父。小侄不知伯父在此,实在唐突了,唐突了。”

阎佾知道他们在说笑,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并未发作便转身出去了,谁知他前脚刚出院门,就听见院子里爆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阎佾不愿与一帮顽童一般见识,也忍不住撇撇嘴,跟着他们暗笑了一声,这才摇摇头,抬步回了侯府。

怀义侯走后,阎仲春立马又恢复了刚才的机灵样,对徐阡道:“不算下人小厮,我看你已经把侯府里没成过亲的成年男子数了一个遍,也没找到合适的。不如我给你出个主意如何?等过了年,你就随我大哥一起上陵安都去,我听说陵安龙盘虎踞之地,没别的特产,就是贵家公子少爷特别多。没准儿,还真有那眼睛长歪了的,能娶你回家当个少奶奶呢。”

徐阡见他仍旧胡说八道,正要气急呵斥回去,却突然听见阎仲卿问了一句:“大哥明年要去陵安吗?”

阎仲春道:“是啊,已经定好了二月初八,等大哥的加冠礼一结束,他们就启程出发。我爹说大哥已经老大不小了,要在陵安找个差事给他做呢,也说不定以后就不常回来了。对了,我爹还让孟夫子跟他一块儿去呢。”

阎仲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那真要恭喜大哥了。”

可就在恍惚之间,少年的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个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大胆的想法:他也想到陵安都去。

尽管留在江临,说不定哪天他能进族谱,当上世子,以后能袭爵做个安稳的侯爷。尽管他知道以自己的身体状况,即便去了陵安,也未必能有什么了不起的作为。但他还是想去。不为别的,就是哪怕去看一眼这风烟缭绕、气度雄伟的帝都繁华盛景,去见一见他在江临从没见过的,动动手指就能引来地动山摇的风云人物,这一生也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