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个人的阴雨天

李娟有一本书，名叫《走夜路请放声歌唱》。走进夜晚，总有一些心情让人无所适从，我在夜里不害怕，我只害怕阴雨天。连天的阴霾会让我看不清自己，但会让我看清别人。看清了，就告诉自己哪些是好的，哪些是坏的。

今天太阳出来了，那些阴霾日子里看出来的坏的，突然也不坏了，苏轼也是这么一场日出之后，“眼前所见，无一不是好人吗”？他经历了什么，乌台诗案，多大的冤屈啊，姚鼐经历了什么？当官当到中央，翻手覆手决定那么多人的心头云雨艳阳天的人，又有多深的心里话只能掩死，不能出世呢？我经历了什么？虽是小人生，自然好像是小买小卖的小本，不能去跟垄断一方的大宗相比，但也算的是人生经历呀，真的是没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才会溺死在自己的心潭（浅潭）之中吧，还是要多读些书吧，否则心境何以如此的不开阔呢？

连天的阴雨，我没有看见伞。就把我所有的物件裹上，甚至想用肉体来裹住精神，可世上真正有灵魂的人有几个需要肉体来包裹呢？顾城都说常常憎恶自己的身体是个累赘，这是一个灵魂强大到什么样地步的人说出来的话呢？可能这就是天才吧，天才总能用灵魂说话，用灵魂存世，以灵魂永生！

我这一生丝毫没有才气，穷毕生所学所经历，努力想超脱，也终究做了个俗人。我没有想到的是，我这辈子最近神的经历是妈妈成就的。

我哭了很久，哭了很多次，哭这走不出的阴雨天。李娟的“走夜路请放声歌唱”没有劝降我，我先生的“大家都一样”让我把他树在了亲密关系的对立面，爸爸的“振作起来”也不再让我跳回到青春期，哥哥来来回回虾虾蟹蟹的翻炒也没养肥我的灵魂，大家都乏了累了，奶奶都不打电话问我怎么不回家，反而在她生日的那天，拿起电话无比忧心的说，你也好累咯，你开心点咯，有空的时候再回来吧。妈妈是什么话也没有的了，她读的那点书，她那大半生的经历化成的言语，她已经重复了太多的次数，她仍然没有看到我好一点。昨天晚上看到妈妈和爸爸回去的背影，我哭，我深知他们的难受，我深知自己的阴沉让他们心痛。可我就是走不出来，我用他们给我的顽固的心看世界，看自己，也看他们。我看见所有人因我的痛苦而痛苦，我看见自己的痛苦，可我就是没有办法劝自己好好活着。看见他们，也看见我留下的孩子，看见我的生命绵延，看见了好的不好的因素都在绵延，我无动于衷，确切地说，我撼动不了心中的痛苦。

我自身无法撼动的痛苦没有真的压死我，我也无从推测他压死了母亲多少睡眠，不知道这痛苦在母亲那里又转辗经历了什么，母亲终于将它交给了神。

我家屋后的龙神庙是妈妈的龙神庙，也是我的地坛。史铁生在地铁地坛看见了他母亲的伟大，我从龙神庙写出来的一张张本身签中看到了我母亲的无助。很多事母亲全都有自己的主张的，但我的事，我感到痛苦的事，她是那么的无助，常常不知所措，常常难以入眠，在深感无力的时候，她只能求助于神。母亲打电话给我说，“你有没有好一点，你不要着急，什么事都慢慢来”，“我给你抽了张签，妹子哎，你会没事的，签挺好的，神说你今年运气很好，不会有事的，你放好一点啊！”

母亲还能说什么呢？我的失控，内心的痛苦，情绪的失守，将母亲逼得人间无路，只能转向神了。神说我“阳气太弱”，妈妈就提醒我“不要在早上洗头洗澡，保存阳气”，“要去晒太阳”。

我是不能碰阴雨天的，阴雨的日子没有阳气，我走不出去。

没有母亲的世间，又碰上阴雨天，我的内心是严丝合缝的阴暗，像黑暗包裹夜晚一样无孔不入，死环之下，紧罩痛苦，绝不只是阳气不足。就算以后会碰上个艳阳天，阳光也是照不进来的，因为我在阴雨天里格外想念我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