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排骨面

张娭毑有一个秘密，那就是她从来不吃猪肉，如今九十多了，也从来没有吃过一口猪肉。

吴老也有一个秘密，他也从来不吃猪肉。如今六十多了，也从来没有吃过一口猪肉。

当然，他们都只是不吃猪肉，这是个怪癖。

吴老是张娭毑的儿子，排行第二的儿子。

大哥两老在城里跟儿子一家过，小弟两口子还干得动，在城里做生意。吴老前两年没了伴就回了乡里，跟老娘张娭毑做个伴，也好尽点孝，幸运的是这娘儿俩在家吃饭还没有碰到过炒了猪肉没人吃的事儿。

当然，他俩单独吃饭的时候是从来不会做猪肉吃的。只是逢年过节有人来家吃饭的时候，他们才买些猪肉回来做了招待客人。而若是弟兄回来，他们也都知道，自己带猪肉回来，吃完了再回去。有时候客人没吃完，大哥和小弟总会正好留在家吃完了再进城。

但是张娭毑92岁生日这天，大儿和小崽都有要事回不来，只有73岁的大侄子提着五六根排骨和五斤面条就来了。这是农村的习俗。逢整的生日，亲人朋友们一般写人情或拿红包，不带祝寿礼。散岁的生日，亲人朋友甚至都可以不来，客气的不仅会来，还会随手带些猪肉和面，总之是礼节。为了回礼，过生日的张娭毑一家也要做点好菜招待。

为了客气，吴老当场砍了堂哥提来的几根排骨，蒸了碗鲜汤。几个菜上桌以后，堂哥才说：“到底是年纪大了，牙也掉的差不多了，就是什么肉都嚼不动。”看到桌上的鸡、排骨的，他也不动筷。娘儿俩有点慌了，赶忙劝：“排骨试试，排骨炖的烂泥一样的，不用牙的。”大侄子夹了一块放口里，娘儿俩相视一笑。

“哦豁，还是劲道了一点，我咬不动。”大侄子又把排骨从口里夹了出来，“我吃还有点咬不烂，你们吃，自己吃。”大侄子一歉意的笑着说。

“那我再去炖一下，马上用高压锅加一下工，你们慢点儿吃。”吴老反应快，端起排骨就瞬移到了厨房。

张娭毑边吃边等，心思几乎都在炖排骨的厨房里，随意扒了几口就说吃饱了。

吴老吃着也不劝菜，只劝“要慢点儿吃”，心里琢磨着“这些菜堂哥最好少吃点，多留点肚子吃排骨就好。”于是他愈是只顾自己吃，更不劝菜。老堂哥这边牙也不好，自然胃口也不太好。再加上就三个人吃饭，两个人吃的心事重重的，他更没了胃口，饭都差点没吃完就放了筷子。

一碗排骨还在高压锅里压着，老堂哥放了筷子就起身喊着要回去，张娭毑赶紧泡了茶出来留。

“再坐一下啦，哪里这样子急？”

“不坐了，趁这会儿天气好，我要回去把铺晒了去。”

“现在晒什么，明天晒也一样的。”

“这段时间还就今天天气好，明后一段时间都是雨。”

“你哪里晓得？”

“我看了天气预报的，上午出门买排骨，一着急忘了晒了，现在回去才来得及，先晒个点把钟要好些。”

“不急喽，不晒也没关系吧。”

“那不行，好久没晒了，今天一定要晒了，不晒我晚上睡不得，不晓得我怎么这么个怪癖。我走了，您农（老人）家好些注意身体，过回再来看您。”

大侄子说完，放下茶就离去了。

看着老堂哥离开的背影，娘儿俩更是心事重重。

灶台上的火已经关了，高压锅里闷着的排骨时不时噗出点香气。娘儿俩愁着脸，什么话也不说。

娘儿俩约好明早吃面，今天剩的这些荤汤都可以做面汤。

第二天一早，娘比儿起得早多了。往常都是儿子做好了早餐等娘起床，今早是个大大的意外。

只见娘在厨房里先把面煮了，在两个空碗里分别放上葱、酱油、盐和辣椒粉，再把煮好的面夹进来。娘打开冰箱门，两碗剩菜涌进了眼里，她都端了出来放在灶台上。她端起排骨，又看了看垃圾桶，实在不舍得倒，真是讨嫌，这回大儿和小崽都没在家。她把鸡肉汤全热乎了。她先盛出一半的鸡汤在一个碗里，她又看了一眼排骨，这回她没有丝毫犹豫的将另一半鸡汤也盛进了同一个碗里。她端起排骨汤，像倒垃圾桶一样将整碗倒进了锅里。汤在碗里散出软嫩的香气，“我怎么就是吃不下这玩意儿？看着真就有点反酸，可要是倒掉的话还真是可惜了。他怎么也不吃？在他小的时候，给他也尝点就好了，每次都让老大和老三抢着吃完了，他就是没吃过。是不是可能他根本不是不能吃排骨？这回好了，终于没人跟他抢了，正好让他吃个够。”这样想着，吴老娘把一碗排骨汤盛进了另一个面碗里。这样想着，吴老娘吃完一整碗鸡汤面，“排骨汤不要倒掉，我就放心了”。

没一会儿，吴老起床了，“娘，你早啊，等等啊，我就来下面条给你吃。”

“不用了，我吃都吃了，你的面也下好了。”

“这么早，你是不是昨晚没吃饱，饿了？”

“是有点。”吴老娘说完就转身去厨房，小心翼翼地端出了那碗不忍心倒掉的排骨汤煮面。“这回好了，你小时候没吃过的一次给你补齐了，吃吧，这回总没人跟你抢了。”

看着母亲端上眼前的满满的排骨面。

吴老闭上了眼睛。“妈，我吃不了排骨面，这点随你呀，六十多年了你还是不知道吗？六十多年了为什么你总有我做不完的夹缝题？就因为我出生在老大和老三中间吗？”当然，这些问题吴老又是在心里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