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向死而生
敌我双方各处战场，汴梁城下最先开打。
秦伯颜勒住马匹，抬眼看着远处的营寨，半晌叹道：“这座大营，法度森严旗帜严明，像猛虎卧踞的山岗，易守难攻，金人复国之心，不可小觑呀。”
他年轻时也是金国将军，深知金国覆灭不是中原汉民不善战，而是皇帝无能，贪官污吏横行，叫那些忠臣勇将难以施展才华。
现在局势反过来了，蒙古帝国治下的官府贪官横行，民不聊生。
金人复国，重建的女真八旗反倒没了束缚，其战力高低不好衡量。
阿速台双眉一展，神采飞扬：“我蒙古大军所向无敌，区区几万红头贼又算得了什么？”
他精神上已经完全是一个蒙古人，忘记了自己只是三等汉人的事实。
“你要怎么攻打？”
秦伯颜皱眉道。
阿速台看了眼自家麾下的千余精兵，傲然道：“我会示弱，将金人诱出营寨，然后用骑兵断掉他们的归路，在野战中打垮他们！”
秦伯颜不置可否，女真八旗重建只有数月，大部分必然是乌合之众。
但是拿自家的兵马去血拼，值得么？
就在此时一传令兵拍马而至，朗声道：“察罕赤盏将军有令，命你父子二人在申时三刻之前出战，攻打敌军营寨！”
“这么急？”
秦伯颜变了脸色。
“察罕将军好气魄！”
阿速台眼中精芒一闪，主动请战道：“攻入汴梁，大掠三日。”
……
汴梁城外，金军大营。
程英戴着罗刹面具，身披铠甲，站在高台上，身边簇拥着八旗众将。
远处地平线上。
来自秦家寨的探马赤军已经列阵而来，三个千人队一字排开，更远处战马嘶鸣，尘土飞扬，杀气冲天而起。
蒙古仆从军在向汴梁逼进。
只见探马赤军阵营中云梯、强弓硬弩、投石机各种攻营器械齐备，远远的发出呐喊之声，装备和士气都远在己方之上。
两军相争，士气为先！
程英在老将武云山建议下，立即派出两红旗六千人迎战，以多打少。
试探敌我双方战力对比。
杀杀杀！——
三千探马赤军与六千两红旗将士在数里方圆内展开厮杀。
一方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一方人数众多士气高昂，近万人的厮杀声震天地，惨叫声怒吼声，久久不绝。
双方兵马从试探展开到全面接战，足足花了一个小时。
但正面厮杀只是相持半个时辰就分出胜负，金军全面溃败。
两红旗将士多数来自土匪、山民，军纪不足，训练不足，装备也不如对方，被探马赤军这等正规军当面一冲就顶不住了。
即便是将领组织反击，也不过是多撑一刻钟。
“咻！”
长箭自空中闪过，将一名挥舞大旗的金军穿透，一面千户猛安的旗子应声而倒，跌落在沾满鲜血的土地间。
金军溃退的人数更多了。
放眼望去，阿速台骑着一匹枣红马，纵横奔驰，手挽巨弓，带着亲兵队冲杀。
只听“咻”的一声，第二只箭又射杀一名百夫长猛安。
第三支箭其势更厉害，射倒了第二面千户猛安大旗。
“又是他！”
韩云山嗔目大喝。
“岂有此理，他这箭怎么射得如此精准……”
武云山骇同样怒极而呼。
在战场是射杀小兵容易，但是要接连射杀敌军将领，射落军旗就难了。
因为将军一般都有亲兵护卫，军旗也有护旗手。
老武话落不久。
阿速台居然飞马冲至金军大营外面，陡然射出一支狼牙箭，直奔点将台而来目标正是主帅程英。
“找死！”
欧阳锋冷哼一声，闪电般出手，蛤蟆功劲力急吐打在箭头上。
狼牙箭瞬间转向，比来时更快十分，激射而回。
噗嗤，射穿了阿速台两名亲兵的脑袋，又射中了他的战马脖子。
将旗掉落，阿速台侥幸逃过一劫，落地后矫健翻身，换了一匹快马，狼狈逃走。
金军士气大振，溃逃之势稍缓。
后面的蒙古军却突然发出山崩似的大喊，原来是秦伯颜催动数百骑兵，衔尾追杀彻底击溃了两红旗军阵。
武云山见势，向程英道：“鞑子气盛，必须马上派兵接应。否则两红旗覆灭，军心必然大乱。请王妃下令，让末将率军出击，挫退鞑子锐气。”
程英不答，向元好问道：“先生以为如何？”
元好问未及答话，耶律铸从他身后闪出，叫道：“不可！鞑子虽然攻势凌厉，但只动用了本地探马赤军，主力骑兵还未曾出现。”
“不错。”
陈四狗也出言支持：“两红旗的阵形并未乱到全军覆没的地步，不可增兵。”
“你二人未经战阵，国家大事，哪有你们插嘴的份儿？”
武云山决心显示手段，救援两红旗，干脆不理他们，径直向程英道：“若坐视两红旗覆灭，八旗军心就崩溃啦。请王妃下令，全力出兵营救！”
程英忖道：“区区三千探马赤军就如此厉害，必须夺回士气。”想到这里，道：“武将军所言甚是，传令，正绿镶绿两旗出战，反击敌军。”
耶律铸见其不纳己言，叹了口气。
陈四狗见状，皱了皱眉，突然拱手道：“王妃既然决议出兵，若蒙不弃，陈某愿为马前卒，以振军威。”
程英皱眉，现在还不到动用心腹的时候，但又不好拒绝。
正要出言驳回，韩云山也站了出来，高声道：“首战决不可输！末将是大金禁军后裔，学过几天兵法，深知蒙古大军厉害。首战若是不胜，汴梁绝对守不住三日。请王妃下令，押上全军与鞑子决一死死战，灭了眼前的探马赤军。”
此话一出，顿时震动诸将。
程英目视众将，笑道：“原来我大金有的是忠臣良将，很好。传令，武将军、韩千户率兵反攻鞑子，陈（四狗）千户领兵接应。把火炮兵也调上来，各位千户各领一军，准备出战，给鞑子将军一个下马威瞧瞧。”
众人轰然应命。
营寨大门中开。
两绿旗六千精锐如风略出，仿佛两根狼牙棒砸向探马赤军，将蒙古大军的进攻势头扼住，展开反击。
韩云山挥军变阵，带着正绿旗穿插往复，将一个蒙古千人队冲得支离破碎。
武老头身披铁甲，一马当先，手中长枪横扫，势若雷霆，当者披靡。
王金刀脱口叫道：“老将军好俊的枪法。”
高台上众人见蒙古探马赤军败而不乱，在秦字大旗指挥下缓缓收拢，各自担忧。
程英再度下令增兵。
陈四狗应声而出，手持双刀带着千余步卒冲向敌阵。
就在正黄旗出击没多久，忽然远方尘土大起，似有千军万马冲击而来。
“中计了，敌人还有伏兵！”
程英想起义父欧阳锋的教导，心中发狠，立即下令道：“王金刀、耶律铸听令，把三百架火炮架上城头，准备炮击！”
广阔的平原上，金军刚刚凭借人海战术取得优势，后方就有两支蒙古铁骑闪电般杀到，以精锐骑兵冲垮八旗步兵，展开屠杀。
秦伯颜在左，阿速台在右，舍弃了自家两千步兵，引着两支蒙古铁骑反杀金军八旗，将两绿旗和正黄旗阵势也杀散。
阿速台弓如满月，一支长箭激射而出，突然间穿透了韩云山的连环锁子甲，没入他胸口，韩云山的铠甲是祖传保甲，异常精良。
这一箭虽然入肉三分，但还不足致命。
韩云山忍住剧痛，正欲继续挥军拼杀，阿速台冲阵而来，迎头一刀。
他立时脑袋搬家，栽倒马下，尸身很快被乱军踏成一团肉泥。
连遗言都没来得及说。
千户猛安毙命，将旗下的金军军心大乱。
蒙古大军一左一右，似两把嗜血弯刀，来回劈砍，所到之处，有如狂风肆虐，金兵八旗的人数优势荡然无存，一时间血肉横飞，死伤无数。
察罕赤盏就是奔着一战灭敌来的，不惜军力，催动兵马玩命进攻！
蒙军士气大振，鼓声如雷，震动天地。
点将台上，金军诸将无不失色。
两红旗、两绿旗、正黄旗先后溃败，上万兵马被蒙古铁骑一击而破。
仅仅成军数月，训练不足的乌合之众完全不是敌军精锐对手。
程英身子微微颤抖，面具下脸色苍白。
义父欧阳锋忽然传音道：“程丫头，你在怕什么？发令打下去，拿出视苍生为棋子的态度来！”
程英深吸口气，昂首下令道：“开炮！传令炮击敌军！”
这就要用上火炮啦？
耶律铸心道：我想象中的画面不是这样的啊！
随着令旗挥动，炮兵点火，五百门火炮集体亮相。
轰轰轰！轰轰轰！
数百颗铁铅混合制造的弹丸呼啸飞出，居高临下砸向厮杀核心之地，不分敌我的展开的一波无差别杀戮。
纵然这批火炮只能称得上是火铳，有效射程只有两百步左右，炮弹威力也不足。
但是巨大的轰鸣声却对敌方骑兵造成了降维性打击！
双方死亡几乎是对半开。
不过，蒙军的压倒性气势被打断了！
“兄弟们，跟我上！”
陈四狗双刀狂舞，化身疯狗，带着身边仅剩的两三百名将士决死反扑。
刹那间，双刀左右开杀，连毙数十人，身后金兵士气大振，各自拼命。
硬是将对面的蒙古凶兵杀散，把战阵冲开了一个口子。
轰轰轰！轰轰轰！
第二波炮弹又来了，战马不受控制，蒙古骑兵大溃。
阿速台的身影就在前方！
“拿命来！”
陈四狗冒着炮火疯狂突击。
不是敌死，就是我亡，连自己的命都不当回事，眼中只有敌人！
跟背井离乡相比，跟四处乞讨相比，跟血海深仇相比，死亡算什么？
有一种人生来就属于战场，平时可能默默无声，但上了战场却会爆发出惊人的潜力！
阿速台察觉到来敌，迅速弯弓搭箭，三箭齐发！
嗖嗖嗖！
平日里百发百中的神箭，此刻却忽然间失去了准头。
陈四狗纵身杀来，双眼下的两颗黑痣凸起，如同生出了四只眼睛，气势骇人。
刀光一挥将马腿斩断，又劈向阿速台。
不死不休！
阿速台仓促间举起弯刀一挡，却只当下一把刀，被第二把刀砍飞了脑袋。
年轻人的壮志随风四散。
轰轰轰！轰轰轰！
第三轮炮击声，第四轮炮击声，相继传来，层层递进。
一颗颗炮弹不分敌我的砸向战场！
秦伯颜正要替侄子阿速台报仇，忽然被一颗炮弹削去了脑袋。
战场之上，有时候运气也很重要。
金军方面老将武云山也被炮弹波及，负伤坠马。
唯独陈四狗毫发无伤，双刀挥舞如车轮，哪里敌人多就往哪里冲，杀得蒙古铁骑四散而逃，不敢交战！
“兄弟们，跟我上！”
无数金兵同声相合，勇者向前，怯者相随，万众一心，杀向敌阵。
他们都是被蒙古老爷迫害活不下去的贱民百姓。
为什么要加入红袄军做贼？为什么要复兴大金？
因为当良民活不下只能从贼！
“世上竟有如此不怕死之人？”
战场上，察罕赤盏望着陈四狗疯狂屠击的身影，首次觉得自己这次用兵莽撞了。
最终不得不下令骑兵撤离。
阿速军与金军八旗的首次交锋，以两败俱伤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