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尽诛蛮夷
对李象的试探,李世民选择避而不答,而是突然问出一个问题:“你如何看太子行为?祸在其谁?”
李象心里咯噔一下,这问题明显藏着陷阱。
李世民要为今日李承乾造反,甚至这些年的悖逆之举找个人背锅。
李象当然知道答案:李世民偏爱李泰有意废储,李泰谋储,还有就是李承乾悖逆。
你们三个都是祸首。
但李世民面前,前两个李象万不能说,那只能是李承乾了。
但子不言父过。
虽然他今天已经言过很多次了。但那是为了遮掩造反,在造反这等天大的事面前,些许不敬言辞可以忽略不计。
但现在李世民明显有审视考较,或者说试探的意思。
所以也不能是李承乾。
李象只能把锅甩在他人身上。
他深吸一开口:“陛下,是小人作祟,圣贤日日闻奸言,也会变得不贤。日夜撺掇之下,太子一个好人也给教坏了,何况自从患了足疾,太子心中郁结。
还有,臣下也有错,谏的不够。
最后祸在上天,天不佑祖母,若祖母还在,断不会有此事。”
李世民听到前两个,面色好看了很多,显然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但听闻最后一项,他定住了,神情痛苦,缓缓背过身去。
低落声音传过来,斥责道:“放肆,不得对上天不敬。”
殿中一时安静,李世民肩膀起伏,良久难以平静。
片刻后他才转过身来,情绪低沉,打算让李象离去。
李象深吸一口气,正色道:“启禀陛下,臣要上谏言。”
之前是李承乾,现在轮到你了陛下。
我给李承乾上了三谏,给你该上多少呢陛下。
李象必须将注意力转到这位陛下身上,不能让他琢磨今天的事,不然恐横生事端,夜长梦多。
因为他做的很多事看似逻辑没有问题,但细节是经不起推敲的,一旦李世民某处起了疑心,那就不妙了。
还有,李象知道,李世民心中必定对自己有意见,说不定就留下了心机深沉的负面印象。
自己必须扭转过来,不然遗患无穷。
至于怎么扭转,学魏征。
这位陛下其实很现实,只要对他有用,他就能容忍你的缺点,并且还重用你。
魏征就是最好的例子。
李世民皱眉:“你想劝谏朕什么?”
只有天子有错,臣下才会劝谏。
这个孙子言外之意,他有错!
李象深吸一口气:“臣闻有虞咸熙,苗人逆命,殷宗大化,鬼方不宾,戎狄交侵,其来远矣。然夷狄荒远,凶悍之俗,难以德绥,难以威制,降自三代,无闻上策。
今臣有一言,愿呈上闻。”
“说”还以为这孙子要在个人私德上抨击他,闻听不是,李世民面色好了很多。
“戎狄之为患也久矣!自秦、汉已还,载籍大备,可得而详也。我衰则彼盛,我盛则彼衰,盛则侵我郊圻,衰则服我声教,然礼义虽摄,其心豺狼。
所谓世罕小康,君无常圣,国无恒强。
夷狄人面兽心,非我族类,强必寇盗,弱则卑服,不顾恩义,其天性也。
孔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无也。’”
李世民隐约意识到了什么,皱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象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传》曰:裔不谋夏,夷不乱华。臣请陛下重拾华夷之辩,趁大唐兴盛,四起兵马,犁庭扫穴,尽诛异族,无遗后世患。”
李世民面色沉下来,盯着李象久久不语,良久他呼出一口气,说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臣知道。”
“是谁教你说的这些?”
“无人教。臣遍观史书,上溯炎黄之蚩尤,三王之三苗,商周之羌夷,秦汉之匈奴,魏晋之鲜卑五胡,只觉先民一路走来,血泪斑斑。
我华夏自之初生,夷狄便如跗骨之蛆,时时扰人,无一刻得安,焉知他日不危及性命。不除何以安生,子孙何以蕃息。”李象声音悲恸道:“尽观历代,无有我大唐强盛之王朝,此刻不挖此毒疮,更待何时,愿陛下早图之。”
“诚哉是言!”李世民感叹道。
李象没想到李世民赞成自己的话,刚要再说。
李世民却摇头道:“你也说了,上溯炎黄,下至今世,夷狄如跗骨之蛆,累世不绝。但你又怎知历代没有尽心,没有图之?管仲之尊王攘夷,封狼居胥,燕然石勒莫不如是。”
“边陲之患,为手足之疥;中国之困,为胸背之疽,历代之灭可有因夷狄之祸?
中国之患,在内不在外,中国之灭,由己不由他。
尽起大军容易,但万里奔袭,得夷狄之国,犹石田也,不可耕不可食,劳财伤民,只会使中国坐困。
正因得之无益,才失之何伤。
不然以秦皇汉武拓地之雄心,秦皇何必筑长城,汉武何必置匈奴,皆因长城之外土地无用尔。
盖以夷狄不可尽,而历代以威惠羁縻之。
不是不诛,而是诛不尽也。
观前史当知前鉴,合辙不可再覆。”李世民无尽叹息。
“大唐不比历代,陛下也曾言今中国强,戎狄弱,以我徒兵一千,可击胡骑数万。陛下不试,焉知不可为?”李象急了,脱口而出。
李世民看似说的头头是道,但在李象这个后世人眼里处处是漏洞。李世民不知后世历史,中国两次沦亡于夷狄。更不知后世是何模样,就没有无用之地,沙漠里都能养鱼呢。
皆因其固执前见,而不愿打破常规。
但话一出口,李象就知失言了。
果然,李世民脸色阴沉下来,呼吸粗重训斥道:“天下至重,社稷兆民所赖,万民皆系于朕之一身,岂可轻试?尔欲我学隋炀帝乎?”
“臣知错了”李象无奈,只能下拜认错。
李世民呼吸平息,叹道:“你能从史书中有所得所思,已殊为难得。但还需记得慎之一字。汝生于贵家,衣食皆有百姓供养,却不知民生艰苦,日后当牢记百姓于心,切不可以一己之私而置百姓于不顾。”
“诺”李象下拜。
但他犹不死心,抬起头来问道:“陛下,夷狄畏威而不怀德,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百万胡虏果不可尽诛之吗?”
“不可”李世民摇头。
“那便尽奴之,可乎?”李象再问。
“亦不可”李世民再次摇头。
“那便编户齐民,使之化为汉人呢?”李象再三问。
“仍是不可。”李世民还是摇头:“当今之世,唯有羁縻一法。只要我中国三纲正,百姓足,天下不乱,四夷八蛮,自然翕然向化,使之世守门户,以惠中国,以静四方。”
“水到方可渠成,非一时可急。”
“戎狄人面兽心,就怕一旦微不得意,必反噬为害。”李象说道。
李世民摇头,见李象面有不忿,便谆谆教育道:“戎、狄亦人耳,与天地俱生,与上皇并列,其情与中夏不殊。
人主患德泽不加,不必猜忌异类。盖德泽洽,则四夷可使如一家;猜忌多,则骨肉不免为仇乱。炀帝无道,失人已久,辽东之役,人皆断手足以避征役,玄感以运卒反于黎阳,非戎狄为患也。”
李象突然道:“可是卫公李靖曾对陛下说过:五十年后,陛下当忧北边。”
李世民一滞,似乎在思考,片刻后才说道:“朕亦一直在思索治乱之道,观前人古路,一味持华夷之辩不可长久。
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故其种落皆依朕如父母。
拿突厥来说。
突厥贫弱,吾收而养之,计其感恩,入于骨髓,岂肯为患!且彼与薛延陀嗜欲略同,彼不北走薛延陀而南归我,其情可见矣。
故朕亦在慢慢摸索中,且慢慢观之,此或可为一长久之道。”
李象眨了眨眼睛,心里不得不道上一声牛逼。但随即便叹气,可惜李世民这套理念太超前了,足足超越时代一千五百年。
五十六个娃娃五十六朵花。
可是陛下,当下行不通啊。
你把夷狄当亲儿子,可是人家当你冤大头。
贞观四年,李世民灭了突厥,说出:“突厥颉利可汗未破已前,自恃强盛,抄掠中国,百姓被其杀者,不可胜纪。我发兵击破之,诸部落悉归化。我略其旧过,嘉其从善,并授官爵,同我百僚,所有部落,爱之如子,与我百姓不异。但中国礼义,不灭尔国,前破突厥,止为颉利一人为百姓之害。”
好一个“止为颉利一人为百姓之害”。
这跟二战时日本民众都是好的,只是被军国主义蒙蔽了,有何区别?
更说出这样一句话:“凡有功于我者,必不能忘,有恶于我者,终亦不记。”
听听这叫什么话,好一个以德报怨。
这种自我感动,妄自大度,以德报怨的劣根性,简直一脉相承,流毒无穷到后世。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百世犹可报也的大复仇主义何时灭绝了。
唉,董仲舒啊董仲舒,你能乱改儒家,你以为后世之人就不能改了吗?
看看,大唐距你不过七百年,恐怕现在的儒家已经被人改的你都不认识了吧?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孔子要是复生,必定率领三千门徒斩尽你们这些后世逆子逆孙。
还有,贞观十五年,就在去年,李世民命人送突厥人回归到漠南故地,漠北的薛延陀听闻李思摩即将率领突厥人渡过黄河,就想袭击突厥人。
李世民派使者告诫他:“擅相侵者,国有常刑”
即你有一套想法,我就有一套刑法。
薛延陀说:“至尊让我们莫相侵掠,敢不奉诏。
但突厥翻覆难信,其未破前,连年杀中国人,动以千万计。至尊破突厥,须收为奴婢,赐予百姓,而反养之如子,结社率竟反,此辈兽心,不可信也。
臣荷恩甚深,请为至尊诛之。”
看看,连异族都明白这个道理,或者说只有异族才了解异族,“此辈兽心,不可信也”。
后世满清如何处理蒙古,西域,准噶尔相当了得,正是因为自己是夷狄,才了解夷狄本性,根本不施行汉人王朝的仁义。
大杀特杀,斩草除根,才一劳永逸。
手段还相当灵活,明的暗的都来,明的西域准噶尔,畏兀儿直接亮屠刀;暗的阉割蒙古,差点利用佛教把蒙古人绝种了。
当然,之所以见效,是因为满清熟悉蒙古西域等胡虏,因为是同类。
唉,李象看了李世民一眼,见其轻抚胡须,目光深邃而坚定,露出信心满满的样子。似乎真的觉得“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故其种落皆依朕如父母。”是解决夷狄之患的好方法,颇为自得。
想到后世两次亡天下,李象再也忍不住了,他语意讥讽,口中却装作不解道:“陛下待夷狄如子,爱之如一,更厚加赏赐突利可汗之弟阿史那结社率为中郎将,贞观十三年陛下幸九成宫时也带着他。
可是他为何阴结部落四十余人,夜犯御营,突破四重幕,引弓乱发,杀卫士数十人,以行刺陛下?”
李世民一滞,像被人戳了肺管子一样,继而微怒,看向李象。
李象满脸纯真,眼神不解,一连迷茫的看着他。
李世民看了又看,确定这孙子不是在讽刺自己,才松了口气。
微微窘迫道:“米有百样,人有好坏,突厥人亦然。”
接着又找补道:“背叛的只有这数十人,与感朕恩德的突厥数十万人相比不足为道,朝中异族将领不再少数,朕不会因噎废食,并不会因此怀疑他们的忠心。”
李象察觉李世民说的是真话,他张了张嘴,不得不为李世民的胸怀宽广而叹服。
李象基本已经摸清了李世民对待异族的上线,但还是想再探一探李世民的底,看他对异族的底线到底是什么。
但除了这寥寥一二事,李世民的黑料实在不多。
没办法,他只能瞎编:“陛下,臣曾在长安城听从薛延陀来的人说过一则传闻。
贞观十五年陛下勒令薛延陀与突厥不得互侵,薛延陀真珠可汗夷男心有不服,遂放言说:‘可先斩后奏,突袭突厥,事成,则何惧大唐;若事有不成,俯身下拜可也。只需派一使者,使以中国,假以颜色,虚与委蛇,中国之人性软弱,素来好行以德报怨之事。
只要献上些许贡品,口诵天可汗,多半还会对我加官进爵,吾又何恐。”
李象模仿薛延陀真珠可汗夷男,模仿的惟妙惟肖,将其有恃无恐的模样表演的活灵活现,表示看透了李世民,根本不怕。
语气更是轻蔑,这顿时把李世民气坏了。
“果真?”李世民勃然大怒。
“果真”李象不住的点头。
“此等夷狄欺朕太甚,背主欺上,非是吾子民,吾必惩之。”李世民大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