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思乡的少年
昏暗的工坊里不时有着各种声音传出：一排液体容器里正不断泛起浓稠的泡沫、流体与滚烫的固态混合物交织在一起的呲呲声、林深拿着铅笔在泛黄的实验记录卷宗上记录时的沙沙声、安娜与老德鲁伊的不间断的讨论……
德鲁伊粗糙的大手小心地托起一个球形瓶，在安娜的帮助下放置在所有仪器的正中心，安娜逐一将这些提炼后的物质输入其内，而老德鲁伊则拿着一卷手册，边看边默念咒语，手中的金色光华蔓延在整个水晶球形瓶表面，逐渐形成诸多纹路，里面的物质开始漂浮起来，继而融合，不过，融合的过程相当漫长，林深停下手中的记录，开始认真观察正在忙碌的两人，老实说，安娜虽然在很多事上都显得漫不经心甚至于总给人一种不靠谱的感觉，但在炼金术一途，她走得让大多数人只能望尘莫及，和浸淫此道一辈子的老学者配合起来，竟丝毫没有拖沓失措，微微颤抖的眼睫，轻灵的指尖调度目之所及的一切物质，给人一种美的视觉享受，炼金术在她手中独有一种优雅感。
林深转而继续观察起瓶子中如油墨般的混合体，心里重新思量着这一切是如何展开的……
“就差最后一步了……”德鲁伊慢慢放下苍老的大手，他的面庞通红，一股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他对这个结果已经期待了数十年，这是他离成功最近的一次，“安娜……你来吧……最后的提炼过程我失败太多次了，我已经没有勇气再去经历这个过程，我事先完全没想到这次我能走到这一步……我的准备并不充分。”老德鲁伊离开了主控位置，脱下了胸前污渍斑驳的褐色皮质围裙，把鼻梁上的单片镜慢慢放在木桌上，林深能清晰地感觉到他颤抖的手/
“嗯，我尽力。”安娜代替了他的位置，没有多说，而是闭上眼先想着些什么，然后开始继续工作，这个过程不需要其他仪器的辅助，需要的是炼金术士对于元素之间的介质的精准把控以及大胆的猜想。
油墨状物质开始剧烈翻腾，继而开始分离，一缕缕莹白的细丝在那双不断舞动的手中逐渐脱离，而残余的物质开始腐朽，细丝穿过开孔，进入到三个小瓶子当中，等到球形瓶子里的固液混合物全部变成枯槁的碎渣，老德鲁伊激动地握紧林深的双手，他的满是皱纹眼角泛起湿润，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林深感觉他年轻了不少。
“好！好！”他关掉所有阀门，搀扶着有些疲惫的安娜坐到椅子上，然后转身去库房里拿出一个金属棺材放置在杂乱的试验台上，三人围着这个小小的棺材，林深和安娜都探身过去，银棺里是一具猫头鹰尸骸，端正地垫在冒着寒气的透明石头上，老德鲁伊拿起其中一个瓶子，打开瓶塞，将莹白液体倒在那具尸骸的头颅，液体很快融入到血肉之中，接触处的血肉开始褪去腐朽，淡淡的光影从天灵盖中漂浮出来，凝聚成一个悬空的身影。
林深震惊地看着这一切，另外两人则是焦急地看着那双空洞的眼睛。光影的眼眸慢慢有了些神采，他看了看周边，理了理胸前的羽毛——如果真的有的话。
“我虽然很老了，但还没有完全糊涂……我应该死了才对，”猫头鹰影子看着自己的双翅，然后又看向有些缅怀之色的绿皮老半兽人，有些戏谑，“你也很老了，眉毛都掉没了，看来当初的那个设想并不是完全的异想天开。”
“我感觉到我这具摸不着的身躯里迅速流失的生命力……它必然维持不了多久，不过我有个好消息老伙计，我的记忆它在不断回来，我已经回忆到我当初第一次用我精致的鸟喙敲响你的那扇小屋大门时的场景了……谢谢你老伙计，我现在感觉很好，我想……我应该还有半刻钟左右的时间……我为你而骄傲，我们成功了。”
老德鲁伊控制不住跪了下来，双手覆着脸颊，他的鼻音有些重，转身向旁边两人说道：“实验很成功，剩余两瓶你们拿去吧，这也是你们的成果，不要拒绝，接下来的时间请留给我这个老头自己，记得离开时帮我关上大门……”说罢，他就领着猫头鹰光影走进一个老旧的房间。
…………
“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安娜边走边说，不过没有来时那么风风火火了，而是走在林深身侧，“如何？很神奇吧？我居然又看见了那只老猫头鹰，当初没少被他唠叨这啊那啊……”
“很奇妙的一次逃课经历……额，我是说学习经历，我从来没想过炼金术可以做到这一步，不只是改造物质，还可以创造一个生命……”林深拿起了那个小玻璃瓶，里面莹白色液体闪烁着秋日傍晚的余晖，透着一股生机，随后很小心地放入口袋。
“唔，这种有关生命的实验长久以来被列为禁忌，学院内只有少数人有资格经手这些项目，我曾经见过我的老师做过一次——就是锡兰老大叔，不过没有成功，他并不精于繁冗的实验，所以这方面很多我都是向老德鲁伊学的……”安娜撅着嘴看着天空处的一轮满月，正挂在褐色的尖塔上，在微醺的秋风与暖融融的暮云中若隐若现，他们已经在工坊里待了很久了。
安娜跳着小跑几步，然后轻盈地转过来，双手背在后边，嫣然一笑：“我该回去复命了，好累好累好累(；′⌒`)，老德鲁伊也不留我们在那吃顿饭——苏勒弟弟下次见哦~拜拜~”她跳起来挥了挥手，然后小跑着离开，身影慢慢在卵石路上拉长，融入西边橘黄色的暮霭中去。
林深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对着她回过身时挥了挥手，然后伸了个懒腰，拿出胸前的坠子，上面已经有了四十八个透着微光的符文，贴在胸前，能够感受到它传出来的清凉，绳子是新的，他之前从矮人工匠那里拿了一串由特殊材料编织的绳结。
“就是今天了……该回家了……”他把坠子放回衣服里，开始往回走
回到“灯笼屋”时太阳已经完全隐退，只留下短暂的蓝调时刻，灯笼屋里传来阵阵喧嚣，听得出劳伦斯又在兴奋地说着些什么，门口放置着不少工具，他发现院子旁新挖了一个地窖。林深推开木门，轻轻把门带上，客厅里的几人正围在壁炉旁一起看着一打报纸，几人察觉到有人进来了，发现是林深，招呼着他赶紧过来，劳伦斯还对着他眨了眨眼。
壁炉里传出木柴燃烧时噼啪作响的声音。
“苏勒，你看你看这个，这是德莱文带来的学院周报，”劳伦斯把手中的报纸递过来，报纸有些皱，看得出几人已经仔细翻阅它很久了，“看悬赏板块，德莱文觉得我们可以试着去接一次悬赏任务了……”一旁的猫头鹰回应似地缩了缩脖子。
“德莱文标注出了几条悬赏，都是他认为较为安全的，第一次接悬赏最好距离不要太远，你认为呢？”珑端过来一碟糕点。
林深接过来，一边咬着手中糕点一边看着，这糕点有点酸啊，林深感觉有些奇怪，没有多想，继续看着报纸悬赏栏的相关委托信息，很快他就注意到一条被用彩铅标注的信息栏。
“霍顿州埃尔顿郡温莎伯爵宅邸，近日宅邸内灵异事件多发，多名人员离奇失踪……”林深小声念着上面的字句。
“霍顿州位于霍勒恩州西北部，与其接壤，而埃尔顿郡就在两州交界处，在迷雾山脉西北部的山麓地带……”德莱文蹦着凑了过来，站在桌子上边啄林深手中的糕点边介绍道，“我专门去学院档案馆里查询了相关卷宗，不过只看了一部分，温莎伯爵祖上是人族的重要一脉，属于人皇一脉的旁系，不过传到他这一代已经衰败了，爵位也从侯爵降为伯爵，不过在埃尔顿郡，他还是地方的显赫贵族，十年前老侯爵离奇死亡，其独生子格罗因·温莎继承爵位，不过由于其父多次祸乱地方，沉迷于巫术甚至勾连黑巫师那伙人，降爵一等……多余的信息我明天会把卷宗带给你们，如何?苏勒，这个是我挑的，相关信息完备，埃尔文郡所在的迷雾山脉西北部山麓还有一支常备军在那驻扎，其高级军官必然也会协从配合我们调查，安全性有保障，问题不会很大。”
林深摩挲着手上的骨韘，放下了手上的报纸与糕点盘子，将糕点放在德莱文面前的小桌上，“我也觉得不错，你们认为呢？”
几人都一一表示赞同，他们先前就已经讨论了很久，这个是他们认为最合适的一项，就等着林深回来拍板决定。
“这项委托限定的时间是在十月底之前赶到，今日已经是十月下旬了，如若要按时完成委托，女士先生们，我们得尽早动身，明日如何？”德莱文用羽翅擦了擦沾有白色碎屑的鸟喙说到。
“那我们得好好收拾下了。”林深抬了抬眉毛，“哦，那我现在就可以去学院酒馆去办理委托手续，一定还来得及。”他拍着翅膀飞到窗口。
“帮我带一瓶可口的朗姆酒，猫头鹰先生，”劳伦斯颓然躺在沙发上，“一想到我要离开我刚建好的酒窖去在漫漫长路上度过无数个日日夜夜，我就感到无比悲伤……”
“哦，作为一名绅士，我十分同情您的困窘，我会为您倾情服务的，再来一打白兰地如何，学院刚运来的一批……”
“那就再好不过了，我的好猫头鹰先生。”
…………
夜悄悄地深了，庭院内前些日子里还时起时落的虫鸣声，现在已经慢慢消离，德莱文已经返回学院了，明日就会带好一切手续来接他们，其余几人也回各自卧室收拾起行李，对于第一次委托，大家都怀着好奇与紧张的心情。
林深推开了阳台的木门，靠着床的边缘，独自坐在地毯上望着那轮皎洁，手中紧握着保管了四年的玉坠，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他相信，自己的预感没有错。
月夜清朗，晚风从窗口吹进，卷起洁白的窗帘，它的流苏轻抚着林深的脸颊，他想起了她。“她还好吗？”
这是林深此刻最想知道的问题，这个问题在这四十八天里已经在他的内心里重复过无数次了，他无人可倾诉，关于他的意外到来，他知道，这个秘密至少在目前，只能由他自己保管、承受。
月光溜进房间，陪伴着这个心绪不宁的少年，温柔地安慰这个异界的旅客。
“还是想家了……”
他闭上了双眼，月色让他慢慢平静了下来，困意用她的甜蜜让少年暂时忘却心中苦涩，无人察觉，少年自己回到了床上，像是有人扶着他似的，而他细长睫毛下的双眼，似乎在慢慢失去神采，化作一缕缕流光，飘向苍穹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