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归去来兮
南湖市的九月,虽已至秋日,但今年的夏季似乎格外漫长,汩汩暖意穿过打开了的木窗涌进摆满绿植的阳台,流连在一株株海棠间,墙上的空调已经关掉了,还亮着淡淡的电源灯,旁边的立式小风扇费劲地转着,吹起床单一阵阵涟漪。
林深慢慢的转了个身,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揉揉睡眼惺忪的双眼,他闻到了熟悉的花香,那是秋海棠的味道,家里的窗台上摆了不少,轻薄的空调毯有一股很好闻的薰衣草气息,窗外传来小区大爷健身时摩擦公共器具的刺耳声响,还有大妈们又在聊着家长里短的喧哗以及自行车经过凹凸不平的石砖地面时清脆的摇晃,鸟鸣啾啁,在院落里的高大梧桐枝叶间穿梭,沙沙作响,一切都显得那么遥远又那么清晰。不过没有德莱文抓挠小窝的木屑声,没有劳伦斯的呼噜声,也没有阿斗砍木材的脆响……
感受着久违的氛围,他慢慢地思索着,那是一场梦吗?
坐起身来,穿上整齐地摆在地上的猫猫头拖鞋,关掉在那咕咕唧唧不停的电扇,窗子是打开的,窗棂上摆放着一株秋海棠,还有几盆吊兰薄荷,叶片上有着晶莹的水珠,在阳光下摇动——显然刚浇不久。
拖着有些慵懒的脚步,他迷迷糊糊地走了出去,餐厅里传来一阵瓷器的碰撞声,洗碗槽里正在放着开得很小的水,林深脑中像是触电般想起来了,他直接跑到餐厅,他看见了那个印刻在脑海中的背影,乌黑的长发盘起一个高髻,上面别着一个星星发卡,纤细的脖颈下是瘦削的肩膀,正在把昨天用的碗碟洗好收拾进架子上晾干,门口还摆放着上次他们一起喝的酒。
林深紧抿有些干涩的双唇,而后释怀地无声笑了出来,都回来了,一切都回来了……
他等不及,走上前抱住了那个清瘦的背影,感受到了背后传来的温度,背影的主人明显吓了一跳,手中碗碟落地,发出一连串碎裂声,他只管把头埋在他的发间,留恋于这熟悉的栀子花的味道。
“你——大早上搞什么啊——,”林小冉紧咬贝齿,吐出一口气,恶狠狠地转过头来,但当他看到那双忧郁而泛着血丝的双眼,看到那人刘海下流出的泪珠时,她愣住了,很久很久没见过他哭了,上次已经是四年前了……没有多言,只是抚摸着那个男孩的脑袋,柔声问道,“怎么了?是发生了什么吗?告诉姐姐……”
“没没没……都很好都很好……”林深收住之前抑制不住的情绪,松开了手,蹲下身径直去收拾破碎的瓷片。
“等一下——”话还没说完,手此刻还颤颤巍巍的林深已经被碎屑割出了一个浅浅的伤口,一点殷红流出。
“你呀,还是这样……”林小冉有些无奈,她对于林深今天的状态有些莫名其妙,“等一下啦,我去拿碘伏,也不知道小心点,一个碗可贵了……”
林小冉絮絮叨叨地放下东西走进卧室,而蹲在地上的林深此刻心中惊涛骇浪。
他感受到体内传来阵阵暖流,流入他的指尖,伤口在迅速地恢复……是灵能?
他看向右手大拇指关节处,没有那个灰色的骨节,心中默默祈祷,他跑向洗手间的镜子,镜子里那个黑发少年:穿着印有字母的白色体恤、小麦色的皮肤,清晰的锁骨……但他的右眼眼眸在逐渐变为暗金色,而后又在他的意愿下,褪去色彩。
“哎呀,人呢?”林小冉叉着腰气鼓鼓地走了过来,看见在镜子前目瞪口呆的林深,感觉有些好笑,“看了自己都二十年了,还臭美呢!赶紧的!”
拉着他的手走走到客厅坐下,林深感觉自己好像昨天也这么被另一个人拉着。
“欸?伤口呢?”林小冉拿着他的手眯起眼左看右看,但依旧没有找到。
“没事了姐,伤口……它自己好了……”她看见他脸上露出一种很奇怪的神情,只是在直言自语着“是真的,是的”。
胸口的玉坠依旧在那无声悬挂着,但上面的纹路只有他一个人看得见,此刻,四十八个斑驳痕迹上,只有那最角落一个,亮着微弱光芒。
连着两周,在林小冉眼中,林深的话都很少,常常自己一个人握着玉坠发呆,时不时嗫嚅着“又多了一个”的字句,不过当他发觉到林小冉下班时,总是愿意停下手中一切事,默默陪着,家里的晚餐莫名其妙多了一些西餐。除此以外家里还多了许多书,都是从学校图书馆借来的,多是些刑侦学和解剖学的书籍,还有些古籍,这让她更觉得有些奇怪了。换做往常,林深有什么事都愿意向她倾诉,而这些天他却光是听她一人讲,只是静静地听着。
她心中有了些猜想,不过并没有说出来,只是维系着他的情绪,还和往常一样与他互相拌嘴,但她能感受到,此刻的那个少年只是在掩盖着内心深处的惶恐与不安,他戴着的面具能够瞒住所有人,唯独她除外。她也愿意在闲暇时静静听着少年弹着吉他,哼着旋律,一起望着隐隐绰绰的月夜。
终于,在一个月亮由亏转盈的朔月日,林深出奇地请了一整天假,他一直以来都很少请假,买了一整箱酒,做了一桌的菜肴,和林小冉一起吃着晚餐,餐桌上二人一直无言,没有谁先开口,一种压抑的氛围笼罩着整个家。
饭后,林深默默收拾好碗筷准备去洗碗,一双手穿过他的腰间搂着她,随即他感受到来自林小冉的怨气,但怨气慢慢平息,紧接着的是无尽的关切与留恋。
“是要走了吗?”林小冉把他手中的东西接过放下,露出了一个笑容,两行清泪顺着昏暗的灯光一齐扎进林深的心里,“先别做这些了,明天我来弄,这些碗很贵的,可别又给你摔坏了……”
“我……”
她用指尖按住了他的嘴,咬着嘴唇,摇了摇头,然后撇过去吸了吸鼻子,“我不想听!我……我们去喝点……”
两人坐在阳台上,那里垫了一张毛毡,上面是一颗颗小星星花纹。阴云很低,不见星月,晚风穿过阳台,穿过厅堂,他能听到,房间里的窗户传出吱呀声,要变天了。
浓云卷着凉意,在城市的灯光的映照下有了纹理,视线尽头是川流不息的车流,他们满载着一个个渴望家的温暖的心,在钢铁森林里踽踽独行,他们一直无言喝着。
下雨了,密密的雨丝带着秋的脚步来到了这座已经被夏的盛情款待得有些幽怨的城市,雨落在了她的脸颊,发丝紧贴着耳鬓,她掐了一下他的腰,她有些醉了,他也是。
“这次是离开多久?”林小冉看着自己微微起伏的胸口。
“可能是一个多月……也有可能,这次是九十六天,”他拿出了那个玉坠,上面已经亮起了所有符文,但只有他自己看的到,同时,他有种冥冥中的感觉,这个玉坠变亮的速度在越来越慢,已经变为原来一半的速度,“其实……”
“其实什么!”她一把抢过那个东西,直接从阳台上扔了出去……没有听到落地的声响,林深没有去反抗,他多么希望之前所经历的一切只是一场梦,他只想安宁地陪伴着她,守着这个居住了四年的小家,“你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为什么一直要瞒着我……”
她敲着对面那人的胸膛,一下一下,最后瘦弱的身躯无力地靠着他,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裳,然后浸没了他的心。
“姐,我不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我……我试了很久想了很久,但……我还是没法违抗命运。”他摊开了手,那块石头回到了他的掌心——完好无损。
“还是不可以吗?”
他看着她,低着眼垂摇了摇头。
“我困了~要睡觉,明天还要上班……”她的眼眸迷离,醉意让她抱着面前的少年。
在这雨夜,一弯新月突兀的出现,钻过浓云遮蔽,将月光洒落在这个小小角落,或许同一时刻,许多人都注意到了这一奇观,但等到明天,他们都会忘记这场梦。
少年抱着她回到卧室的床上,用手擦去她眼角的泪水,林小冉趁机在他手肘上狠狠咬了一口,然后裹起毯子闭上双眼。
“晚安……姐姐。”
“如果我能反抗这个命运,相信我,我会的。”
…………
再次醒来时,林深发现他躺在那个久违了的木制房间里,窗户还关着,窗外传来德莱文扑楞翅膀的风声以及劳伦斯搬酒的哐当声。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腕,深红色的齿印依旧清晰,他没有去用灵能试图治愈,而是洗漱好带着包裹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