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奥斯韦尔德 中篇
两方人汇集在河沟上的石桥口,希尔科冷着脸无视那群黑巷打手奇怪的扫视,伸手牵住李维斯的手,上前两步,将李维斯护在他高大的身影下。
这些黑巷里的打手,曾经也是和希尔科一起共同抵抗苦难的伙伴,但此时再次面对希尔科,他们没有多余的问候。
消失几个月的矿洞公会二把手重新出现,这群人对希尔科流出来的只有戒备的提防。
他们完全不关心希尔科经历过什么,承受过怎样的痛苦和绝望。
“你……活着就好。”
一个穿着棕色皮夹克的大块头女人从黑巷打手中走过来,停在希尔科面前,她的肤色有点像浅淡的巧克力,粗长凌厉的眉毛下是一双灰褐色的眼睛,线条分明的脸没有多余的情绪流露。
“哇!”李维斯吃惊的望着大块头女人卷起的袖子,那是一双比很多男子拳击手还强壮的手臂,谁要是被这手臂揍上一拳,应该会很疼。
希尔科并不矮,但站在这个大块头女人面前,顿时就显得瘦弱起来。
希尔科脸上的冷漠消散几分,轻微点头回应一下。
大块头女人听见小孩儿稚嫩的惊呼,探头往边上看了看,盯着李维斯柔顺的黑色卷发,双眼微微失神了两秒。
“他叫李维斯·阿蕾姆,是我领养的孩子。”希尔科说。
“啊?哦……,嗯,很好,不,我是说这个小女孩儿很好看。”
大块头女人挥着双手,语无伦次的比划几句。
李维斯握紧希尔科的手,眼神不满地龇了龇牙。
“他是男孩儿,等赚完这一票,我会给他买更合身的衣服。”希尔科又解释一句,鬼知道他为什么要解释。
大块头女人还想说几句,后方打手人群中钻出一个凶巴巴的粉色短发小子,大概十来岁的年纪,穿着不搭身的衣服,手臂缠着一圈圈灰不溜秋的拳带,双手套着鳗鱼皮制作的拳套。
“赛薇卡你跟他废话什么,我们该出发了。”短发小子大步走过来,一脸不耐烦的催促。
大块头女人咬了咬牙腮帮子鼓起,捏紧拳头又松开,转头瞪一眼短发小子,“我知道。”
说着单手拧起粉发小子朝桥上走去,粉发小子晃动手脚挣扎,怪声怪气地调侃说:“怎么,打扰你和老情人叙旧了?”
“蔚奥莱,你给我闭嘴!”赛薇卡提溜着粉发小子,气急败坏地甩动两下。
“哎哟你这么粗暴干什么,还不许我说,你也不看看人家,干干净净西装革履,咱们呢,一身破烂,一股子机油铁锈的臭味儿……他肯定是傍上了皮城的富婆,还有他身边那个小甜点,估计就是他们的私生子。”
“我让你闭嘴!”
一大一小吵个不停往前走,其余的黑巷打手也朝着石桥跟上去。
“额……”李维斯嫌厌地一撇嘴,性格好恶劣的粉发小子。
“蔚奥莱,康诺和她的孩子,我……”希尔科那张冷硬的脸上,罕见地浮现出一丝愧疚和自责。
很多事情已经无可避免的发生,有对抗就会有牺牲。
“我们也该出发了,前方的压力运送机,应该到了。”医生提醒他一句。
希尔科点点头,牵着李维斯的手拄着手杖往前走去,芬恩撑好伞跟随,其余混混和打手也急忙跟来。
红色的伞盖上面已经填上一层灰烬,以及,一片黑色的羽毛。
不怎么宽阔的石桥横穿水沟,架在一大块凸起的岩石,石桥继续往前延伸,时而狭窄只能容纳一两人同行,时而半边缺损,或是中间破开窟窿。
灰霾翻涌下的下方,只能看见一条模糊的峡谷,两边犬牙交错的岩石山壁,穿插着一根根粗大的管道。
底下更深处,依稀还能看见一些炼金工坊的弧影,以及一座座庞大的燃烧着火星的熔炉,那里的机械熔炉仍旧还在彻夜不停地工作。
机械油泵的撞击声,回荡在幽暗的峡谷之中,一根根直插而上的粗大烟囱,冒出一股股浓烟。
“当心脚下。”希尔科紧握着李维斯的手,时不时提醒一句。
横穿在灰霾峡谷之中的石桥,仿佛一条看不见尽头的破旧走廊,这时有早上出门吃错药的笨蛋,不小心脚下踩滑,从石桥上坠落下去,惨叫声拖曳着,沉寂在黑暗的深处。
同行的混混们嘻嘻哈哈的指着下方,取笑那个倒霉的笨蛋。
显然对于这种情况,他们已经司空见惯了。
“脑子有病!”李维斯心底只能这样评价。生存在这样压抑的环境里,绝大多数的底城人,或多或少精神上都有点问题。
石桥的尽头到了,一望无尽的灰霾弥漫四周,尖削的石桥横伸在灰暗之中,仿若灰色海洋中的一块礁石。
人群开始忍不住咳嗽,呼吸变得艰难,有人已经手忙脚乱的把随身携带的呼吸过滤器盖在脸上。
这里的空气变得更浑浊,炼金毒素也更浓烈,如果不戴口罩,每一口呼吸都像刀刮一样难受。
缭绕着李维斯的微风,被压缩得只能顾及身边几人,芬恩运气不错,暂时不用戴那个充满机油味的口罩。
桥头前方,灰霾里竖起三根巨大的升降柱,钢铁板块包裹的螺纹状柱子。
上空传来震动耳膜的机械嗡鸣,一艘蒸气压力运送机,从升降柱的上方直坠而下,随着一串令人牙酸的减速阀划动声,减速阀扼住螺纹状的柱子,运送机停了下来。
带着高温的白气从运送机底端的几根管子喷出来,混入周围的灰霾里。
菱面体的运送机由一根根钢铁支架焊接,框面镶嵌着一张张强化玻璃,玻璃上沾着一层厚厚的灰尘。
运送机正面那扇厚厚的玻璃门,重重地划开,走在前方的一众黑巷打手,在赛薇卡的带领下,率先走了进去。
运送机的负责人挥着手大声催促,希尔科牵着李维斯快步走进来,医生和芬恩紧随其后,一众混混打手拥拥挤挤地跟来。
玻璃门重新关闭,运送机顶部的大灯散发着刺眼的光芒,将这座运送机的内部照耀得分外明亮。
运送机的大厅中间,围绕着一张圆形的玻璃桌,摆放三座皮沙发。
其中一座沙发上坐着个身穿大衣,脑袋遮蔽在防尘过滤面屏下的高大身影,他的左手装置着市面上最新款的炼金义肢,保养得油光锃亮。
完整的右手放在桌子上轻轻敲打,手指上戴着好几枚华丽的金钻戒指。
医生领着希尔科过去和这位富得流油的男爵打招呼。
小弟芬恩则是收起伞,一脸严肃地守护在李维斯身边,其余的混混打手望着男爵手上的戒指,眼珠子几乎都瞪直了。
手持链锯的荏妮冷哼一声,那些混混才回过神,慌忙低下头不敢多看。
隔着一段距离的人群对面,是赛薇卡率领的那群黑巷打手,赛薇卡已经走过去向男爵问好,打手们抠鼻孔挠屁股站立不安。
芬恩很小声的嘀咕一句,“啧啧,随便抠下来一枚,就够咱们舒舒服服的过上半个月了!”
李维斯被他逗笑了,挠了挠卷卷的黑发,好奇的打量这架运送机内部结构,除了坚固牢靠以外,没有特别的艺术风格,相较于医生的水晶屋差远了。
但这里的动力装置一定很贵很贵,李维斯猜想,而且要常年维护这样一架运送机,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运送机开始匀速下降,隔音效果超乎想象的好,机舱大厅里并没有嘈杂的金属声。
氧气提供装置,排水装置,居然还有调制酒水饮料的吧台,李维斯看见一个穿着裙子的兽耳娘,正站在吧台里摆弄瓶瓶罐罐。
“那是瓦斯塔亚人,怎么,你没见过么,香喷喷的小甜点!”
带着几分痞气的粗嗓门儿调侃忽然从旁边传来。
粉发小子蔚奥莱,皱着眉头,一脸不爽的盯着李维斯,甚至还凑近过来,用力地嗅了几下。
“兄弟你干嘛?”李维斯退后几步。
“兄弟?”蔚奥莱皱着眉嘟噜嘴一甩双手,“你好香!你居然还用香皂洗澡!”
我他妈……李维斯被他这话呛得脸一黑,扯了扯身上的裙子说:“这是我姐姐的,我没衣服穿才穿她的,我跟你一样是男的。”
“男孩子,嘁……”蔚奥莱伸出拳头拍了拍李维斯瘦巴巴的胸膛,露出个嫌弃的表情。
“喂,脏兮兮的小鬼,离我们家小公主远点儿!”芬恩眼神不善地瞪一眼蔚奥莱。
“好的好的!小公主嘛!!”蔚奥莱吐了吐舌头,一耸肩膀,朝着李维斯挑了挑眉,露出个坏坏的笑容。
有病,这人有大病!
“额……”李维斯抱着双手一脸恶寒,懒得再去理他。
粉色头发的小子背着手垫着脚,远远地时不时嗅几下,搓一搓鼻子,意犹未尽,“嗯,真好闻!”
“蔚奥莱,不许胡闹!”那边的事情已经谈妥,赛薇卡走过来单手拎起粉发小子,友善地对李维斯笑了笑,朝着那群黑巷打手走去。
“放开我,我没胡闹,我都没用拳头揍她,我只是想和她交个朋友而已。”
“你给我安分点,不然下次不带你出来。”
希尔科与医生也走回来,两人望一眼忙着教训小鬼的赛薇卡,又看看安静规矩的李维斯,心里都很满意。
“男爵怎么说,这次雇佣会有危险吗?”李维斯很小声的问。
希尔科弯下腰来压低声音说:“等会儿下去别乱跑,我们保护好医生就行,护送男爵的任务不归我们管,等医生得手,我们就该退场了。”
他并没有说危险还是不危险。
医生单手提着医疗箱,从大大的衣兜里摸出一支手电筒递给李维斯,又轻声叮嘱几句。
李维斯双手捧着手电筒点点头。
希尔科则是转身把一群手下召集过来,对荏妮和芬恩各自吩咐几句。
运送机忽然一震,停止下降,外面传来几串刺耳的喷气声。
操作员走到门口把门打开,炼金男爵领头走出去,黑巷的打手紧随其后负责安保。
希尔科的人只需要跟着医生就行。
“他为什么不带自己人下来?”李维斯牵着希尔科的手走出运送机,其余人陆续走出来。
“这地方是用来折磨人的,不犯事儿的人进不来,男爵的手下对这里避之不及,除非拿枪抵着脑袋,不然他们绝对不会乐意跟下来。”
“那我们这次该怎么做才能让这个男爵倒台?”
“不着急,先护送医生进去。”希尔科小声说。
一群人渐渐远离身后的运送机基站,四周一片昏暗,视线模糊得几乎难以看清脚下的路,但没有人敢打开手电筒照明,也没有人敢大声说话,就连呼吸也变得小心翼翼。
后方的运送机里面,照明的灯已经关闭。
“都小心点,这座医院的周围有很多精神病患游荡,他们的身体经过各种药物折磨变异,已经沦为黑暗中致命又可怕的怪物,最好不要招来他们的注意。”
医生小声提醒其余人。
裂痕斑斑的砖块路径上铺着零散的骨头渣子,路道两旁立着一排石柱,前方不远处的黑暗中,一座轮廓模糊的建筑匍匐在阴影中,偶尔有尖叫和哀嚎,从病院的深处传出来,回荡在黑幕下。
黑色与刺鼻的灰霾,成了这里的主调。
咔嚓!!清脆的机械齿轮划动声,从远处的病院顶楼发出,大楼中间镶嵌的圆形大灯打开,一束粗大明亮的灯光洒下来,照亮了通往医院的路。
“该死,谁开的灯?”希尔科低声咒骂。
李维斯把左手挡在眉梢,神情错愕,双眼视线快速左右扫视。
砖块小路两旁,一间间锈迹斑斑的铁笼屋里,有模糊的身影站起来。
“快跑!”希尔科弯腰抱起李维斯往前狂奔,手杖折叠收回。
一众打手小弟握紧手里的武器,一面护着希尔科和医生往医院退,一面大声咒骂那些不断逼近的黑影。
随着一声尖啸从黑暗中扩散,混乱一触即发。
荏妮挥舞链锯,锋利的锯齿在油链间瞬间加速转动,链锯从黑影中撕扯而过,带出一大片液体。
“快走!”荏妮提着链锯朝身边的小弟大吼。
芬恩掏出两把手枪对着黑暗里连开几枪,掩护着荏妮后退。
希尔科抱着李维斯冲进医院大门,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儿冲鼻而来。
希尔科脸一沉,皮鞋底下踩着一滩粘稠打滑的液体,险些没有站稳。
“看样子,血清提前生效了。”医生望着血迹模糊的楼道,抬起手推了推眼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