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景泰:太后恕罪,是朕鲁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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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大明始亡于堡宗

胡濙府邸。

耕耘官场五十年的五朝老臣,礼部尚书,大宗伯,执一国礼制,掌科举事,天下翰林恩师——胡濙,胡尚书,胡柱石。

此时此刻颓然坐于座上,其言讷讷,其颜闷闷。

另有六部实权第一部,核天下官吏功过,定天下官吏升迁,百官之首,天官之称,大冢宰,吏部尚书,大明肱股——王直,王尚书,王天官。

拽着那份于谦递上来的军报,以手撑椅,方能入座。面色铁青如寒潭幽水,紧闭双眸仰天一声长叹,无一句言语,却道尽心中悲愤。

史书上一句“天子叫门”,在后世人眼中,不过逗人一笑。

可对于亲身经历的大明肱股而言,不啻于一

场信仰崩塌。

吾等皓首穷经一世,圣人所传,一字一言不敢非议。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臣奉君如子侍父,唯敬、唯恭、唯诚、不敢有一丝怠慢。

换来的却是天子携虏贼叫门叩关?

君非君,父非父,那是否吾等臣子也可以不做臣子了?

呵!

一声苦笑,回声于厅堂之中。

夜深人静,笑声愈发凄然。如笑丧家犬。

王直手握军报,眉眼稍抬,看向与自己一般无二,鬓发皆白,老态龙钟的礼部尚书胡濙,笑道:“大宗伯。吾欲辞官归乡,当一乡间闲散人也!汝欲何为。”

胡濙勉力一笑,浑浊的双目看向厅堂外无边无际的黑墨,自嘲自笑道:“胡濙陪公同往。”

两人相视一笑,又大笑。

笑声愈大,于谦从二者身上看到的死气愈浓。

哀莫大于心死!

学了一辈子的圣人经学,蓦然回首,皆是水月镜花,一场空罢了。

臣等正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

眼看两位天官尚书精气神渐消,于谦不由痛心疾首道:“二位大人,值此天崩地裂之时,何出此萎靡言语?”

王直面色暗沉,拱手做小回道:“不敢妄称大人。王直不过一失父老翁罢了。”

胡濙亦是惨然一笑,道:“于尚书清风亮节,如珪如璋。濙有一惑不得解,敢问于尚书,咱大明还有君子吗?还有大人吗?”

誒……

于谦重重一叹,垂首无言。

程颐先生有言: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世人常以为此句是教育妇人恪守礼节,宁死不可失贞洁。

此解大谬,圣人学问,向来是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岂会以此律条苛求妇人。

素来是君子自省的金律。

女子失贞洁事小,男儿失气节事大。

唯有君子先知重风骨,女子方知重贞洁,顺序本末不可倒置。

而君上,乃圣人也,统天下君子,更当以身作则、正己化人。

怎么就……怎么就……

君子失节为小人,圣人失节当为何?

精兵十数万一朝覆没,虽伤根骨但不是死疾。半数朝臣以身殉国,政令不通,亦可以再开科举选士。然大明铮铮风骨被圣上一脚踩断,儒家君子气节被圣上肆意践踏,大明该以何为信仰?

念及此,于谦哽咽落泪。

寂静夜中,泣声如黄钟大吕,敲在胡、王二人心门。

亦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三人俱是饱学的儒士,谁都知道天子这一场亲自带贼叩关叫降,对大明意味着什么——儒学崩也!以后儒生学文,提一句天子叫门,吾当忠君还是忠国?无人可以应答。

仁义礼智信,五德俱陨。

硁硁落地声。

于谦一撩衣袍,朝胡濙王直二人跪了下来,悲戚道:“谦不知如何作答。然谦敢言一句,圣上大谬,愧为天……唔……”

胡濙王直几乎是跳起来,连滚带爬,以风驰电掣之速捂住了于谦的嘴巴。

痛斥道:“于谦,你不要命了吗?敢妄议君上。”

天授皇权,无可冒犯。哪怕朱祁镇枉为人君,但也不是他们这些做臣子可以议论的。于谦这番话,足以定他一个死罪。可以说是将命交给了胡濙王直二人。

于谦挣扎脱身,怒目疾色,“对便是对,错便是错。君父有错,何不能言?然事有轻重缓急,还望两位大人念在北地千万百姓的份上,振作精神,力挽狂澜。吾等辞官致仕,还可寄情于山水。可北地百姓呢?田垄老农呢?我等侍君如父,百姓奉我等亦等同于父母。食君之禄,当报君恩。君禄亦是百姓耕耘也!图报君恩亦是报百姓米禄之恩。天子虽已北狩,然朝堂亦有主持大局之人。还请两位大人随我一同进宫面见太后、殿下。以定乾坤。”

于谦字字落地有声,再叩首。

原本落于于谦左右,遮鼻掩唇的胡濙王直二人,听到于谦说出“君禄亦是百姓耕耘也”。如遭雷击,不由想起被太祖皇帝删去的那三个字——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遥想当年,一朝中第,出入翰林,意气风发,人间得意,横渠四句常挂心头,其中一句便是——为生民立命。

没曾想为官五十载,倒是把初心丢了。

两人哆哆嗦嗦,颤着身子跪了下来,以头磕地,诚心正意道:“先生大才,濙(直)受教了。”

厅堂内,出现了如此滑稽的一幕,三个加起来快两百岁的老人,互相叩首礼敬,久未起身。

这一跪,不跪君父,而跪百姓。

半晌后,起身,落座。

胡濙先开口道:“于尚书。濙还有一问,以你观之,殿下如何?”

殿下吗?于谦脑海里浮现出朱祁钰的身影,神武如岳,举止时而威严时而放浪,令人捉摸不透,胸怀仁心却亦有雷霆手段。

斟酌一二,回道:“殿下自是贤明。然对谦可能颇有微词。”

他老骂我,还是当着所有人骂我。

哈哈!胡濙放声一笑,“大司马还是将殿下的话挂在了心头。然大司马谬矣!”

喔?于谦惑。

胡濙:“殿下待公,非但没有苛刻,而是大爱。若非殿下护佑,依大司马今日朝堂之举,恐为百官公敌。”

嗯?于谦皱眉。

胡濙:“大司马,你以为登上那本起居注是好事吗?”

于谦:“自当以实写史。”

胡濙:“殿下写的也是实话。我等皆知若圣上回京,看到起居注上关于今日奉天殿一事所载,会如何处理。轻则雷霆大怒,革职查办。重则行大戮之举。殿下不肯将你名记载,实厚爱颇深。至于大司马还冥顽不灵,主动要求连百官一起记载,若是事成,以后大明朝堂,无大司马立锥之地。殿下对大司马的恩宠,不亚于圣上独宠王振。”

经过胡濙一点拨,于谦才看破朱祁钰对他的苦心,当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可他还有一惑,询问道:“那殿下为何单独将大宗伯,大冢宰单独记载?明明二位大人与谦一样,驻足旁观,无功但亦无错。”

胡濙和王直一个对视,淡然一笑。

以长者姿态,轻拍于谦手背,言语恳切道:“殿下自有殿下的道理。大司马勿多虑也!兹事体大,吾等一起动身进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