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欲挽天倾者,请起身
朝堂部臣对也先兵锋之盛其实也有耳闻,但从大明兵部尚书口中说出,又让他们对也先有了一个新的认知。
若也先非蛮夷,真可谓天人也。
如此也引来一个疑问,以京城之固可抵御也先兵锋之盛?
右都御史陈镒面露一丝焦虑,拱手问道:“请问大司马,京中三大营守城之士还有多少?箭矢火炮粮草等军需物资尚余几何?”
于谦据实回道:“京中兵卒还有两万,披甲之士不到五千,兵马一万八千匹,箭矢五万支,火铳三千柄,火药三千斤,四面城楼共架火炮三十八门,京仓所余粮草不足整月之数。”
在场众人都知道京营的家底被叫门圣上掏干了,但没想到的是堡宗能掏的这么干净,真可谓竭泽而渔。完全没想过如果亲征失利,京城该如何守卫。
当然,依堡宗之好大喜功,战败这个选项是不存在的。
但凡有一丝敬畏之心,都干不出这一系列的寻死之道。
这些年,堡宗走的太顺利了些。
自亲政后,三征麓川,三扫漠北,不说大胜,起码也打出了上国之威。
从而导致堡宗看周边蛮夷,皆如土鸡瓦狗。
瓦剌还敢寇边?朕便让大明的太阳好好恩泽蛮夷之境。
以五十万对五万,优势在朕。
大家都以为堡宗憋了个大的,没曾想拉了坨大的。
倾巢而出,全军覆没。
这才有了今日之艰难境地。
殿内六部九卿脸色皆是一变,谈不上面如死灰,也是如丧考妣。
五十万打五万都全军覆没,这两万老弱病残,复有何为?
就在群臣惶恐之际,朱祁钰一语稳定军心,“大司马既敢言战,想必已有对敌之策。可速道来。”
于谦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兵卒之事,无需忧虑。河南,南北直隶有备操军十余万,山东有备倭军五万,可火速召集入京。南京应天府武库还有盔、甲、箭、矢、枪、铳、服、旗等,两百万之数,调六成进京便绰绰有余。通州有粮八百万石,足够京城军民所需一年之数。如此,兵,器,粮,三难尽解。”
好一个三难尽解,与于谦同坐的群臣却有自己不一样的见解。
工部侍郎高谷锁眉问道:“于尚书。备操军,备倭军皆是备役军卒,重屯田而轻操练,恐战力不足。纵有十数万之巨,怕也无法抵挡也先凶残之兵戈。可否着靖远伯王骥,宁阳伯陈懋领部下精兵回京布防?”
于谦还没回应,其好友内阁学士陈循亦是开口质疑道:“如按大司马所言,从南京运百万之巨的武器器械至北京,当从水陆两运。少则一月,慢则两月,恐为时晚矣。且还要运通州八百万石粮食。一民夫借车最多可运一石粮,从通州到北京,一路所需粮耗银耗,不知几何?单一项进程,所需征用的民力,便不可胜计,两项并行,千难万难。”
左都御史王文亦是出言道:“京城通惠河常年淤堵,至今都未曾通塞,如需走水路,也要征发徭役。誒……”
右都御史陈镒言道:“瓦剌兵犯,定要实行坚壁清野之策。到时百万农户进城,如何处置也是难题。高侍郎,你们工部还有人手?可够替灾民筑屋?所需木材可取清野之木,倒也算方便。”
“为灾民筑屋?”高谷一听差点没从凳子上跳起来,“陈御史,这都什么时候了,哪还有空帮灾民建造避难之所。南京调库,通州调粮,哪个不需要我们工部出人手?而且工部还需日夜赶工,抓紧生产守城所用的武器防具。工部虽然势微,但也不是这般压榨的。”
口胡!什么叫工部势微,刑部还没说话呢!
陈镒一听就有些恼了,“高侍郎,什么叫压榨工部?工部是大明的工部,不是谁谁的工部,如此危难之际,工部难道就不能受受累?”
挨了陈镒这一顿阴阳怪气,高谷心中一阵委屈,虽然他位卑言轻,只是侍郎之职,而且工部是六部垫底的存在,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爬到工部头上屙屎拉尿的。
噌一下站起身来,直言不讳道:“陈御史。工部受受累当然可以,但也不能叫工部的匠人一个劈成两个用吧?如此危难之际,吾看都察院倒是清闲的很,往日里的风闻言事如今也无用武之地了。不如跟着我工部的匠人挖通惠河去?好歹也是为大明出份力。”
高谷一句风闻言事可彻底把都察院的脸皮都给揭了下来。无风不起浪,若是官员不犯错,哪里来的流言?定有错在先,才有风闻在后。
左都御史王文,右都御史陈镒双双坐不住凳子,直直站了起来,正要反驳高谷狼心狗肺言语。
殊不知台上的朱祁钰脸色阴沉的可怕。
待二人刚张嘴,一记拍椅声,怒而起身,震慑群臣。
六尺雄躯,伟岸如岳,虎目剑眉,真龙之姿。
一手扶玉带,一手负身后,冷眼扫过诸臣,上者睥睨,如天俯地。
站立对峙的高谷、王文、陈镒下意识跪将下来,以头磕地,口称“微臣知罪,请殿下息怒”。他们不知自己到底错在哪了,但这会儿认个错,磕个头总是明哲保身之举。
朱祁钰扫过台下诸位公卿,这可是大明最核心的政治班子,如此危如累卵之时,竟为了各自部门,起口角之争,还有愈演愈烈之势。活像是后世的议会,一言不合,互吐口水丢鞋子,成何体统?
朱祁钰也算明白为何每一代雄主都要集权独断,因为放纵这批文人讨论朝政,吵上一天都没个结果。
为上者,不在于出谋划策,而是乾纲独断。一言定江山,功过是非,皆在朕一人身上。
朱祁钰并没有斥责三人刚才的荒唐行径,先叫三人起身回座。
待众人正襟危坐,俯首低眉之时,方才悠悠开口道:“孤知自身愚笨,故鲜少议论朝政。然今时今日,已是风云飘摇之际,危如累卵之秋,诸位公卿还做口舌之争,不免令孤发笑。”
“殿下……”王文三人还欲做辩解,却被朱祁钰一个凌厉眼神直接将狡辩的话塞回了肚里。
朕说话的时候,不喜欢他人打断。
“孤不欲加罪尔等,故尔等无需在孤面前巧舌如簧。孤只知太祖太宗传下的江山社稷有倾覆之危,孤只见京畿内外千万百姓有毁家之祸。既蒙君恩,又食民禄,唯一死以报家国天下。大明江山可以倾覆,但绝不可倾覆于孤生前。千万百姓可以受戮,但绝不可受戮于孤在世之时。大明的风骨,华夏的气节,孤一肩挑之。”
“孤言尽于此,诸位公卿,去留随意。”
底下的众臣无不跪倒在地,以头叩地,口呼“殿下”,恸哭不止。
今日见殿下之英姿,方知古往今来圣明之主之风采。
悔殿下不为吾等君父。
朱祁钰淡淡扫过底下哭成一片的大明肱股栋梁。
既然不走,那就都别走了。
大步向前,来到孙太后轻纱之前。
轻纱帷幔之后,孙太后亦是凤眸通红,嗓子眼涩的厉害。
看到朱祁钰到来,心惶不已,这莽夫孽畜,又要做甚胆大包天之事?
只见那莽夫停步于轻纱之前,一手扶玉带,一手直接越过轻纱,落于她柔荑之侧。
胆气吞天,傲气凌云。
一言定国策。
“诸位,大势倾轧在即,欲挽天倾者,请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