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南行
五月十一日,定海伯府一大早就开始忙碌了起来。
天没亮,凌晨三点府内老小就被叫起床,孩子们睡眼朦胧地,就开始吃早餐。
周永文的行李昨天就搬上船了,只留了一床铺盖。
早上起来,奶娘余氏把铺盖卷一卷,就丢在了马车上。
这次搬家,不仅许多家具拆卸后运到定海,家里一共有六架马车,其中四架也会拆卸后运过去定海,京城只留两架。
在这个时代,任何一件家具,都是珍贵的。
天刚蒙蒙亮,周家的车队就出发了,
出门的的时候,秦家一家三口都来送行,至于其他亲人,昨天都已经告别。
姚氏特别强调了不要娘家来人送,怕自己会哭。
秦可卿才七岁,周永文没有考虑过现在过度讨好,不符合世情。
反倒是小姑姑周素明,跟她舍不得离开,哭了一场。
周永文只是跟她说道:“若是想我了,可以写信给我,把信给府内老管家就好。要是遇到什么事,也可以过来找老管家。”
她点头应了,回到母亲身后擦眼泪。
周永文跟秦夫人说道:“等安顿下来,我会给婶娘写信,明年春暖花开,可以带着可儿去定海游玩,我会安排好的。”
“出门太受罪,也不方便。若无大事,怕是难以成行。”
周永文点了点头,再次拜别,然后拉着哭泣的小姑姑上了马车。
卯时末,车队就抵达了三教庙。
周家租赁的大船就停在寺庙后院的码头边,老管家周林一夜没有睡,将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
辰正,也就是早上六点,抬棺仪式开始,折腾了小半个时辰,七点左右,十六个棺夫抬着棺材到了码头。
周家一家老小纷纷跪下磕头,又一次举办了斋醮仪式,棺材才被抬上了船。
在这个期间,工匠们已经拆卸了马车,将木材装上船。
林海夫妇在辰正就抵达了码头,等棺材上船,又点了长明灯,摆上香案,夫妇俩也都上前上了三炷香。
两艘船都是三层官船,船舱与一层一层甲板可以放家具,行李,二三层住人。
男人与护卫一艘船,女眷与孩子,婆子们一艘船。
这是运河上最大的船,船头可以生火做饭,船尾也有专门的茅房。
每艘船都有十二个船夫,根据路段,一日可以行驶一百五十里左右。
所以从京城到扬州,十二天左右就能到,一般不超过半个月。
由于比陆行快,装货还多,运河在明代就成为了南北通商的主要途径。
周仲祖也住在女眷船上,他带着十个护卫就住在一层,负责监管船夫,保护女眷。
而大部分护卫与其他男人,在另一艘船上。
不到九点,船被船夫用明轮驱动,缓缓离开了码头,一路南下。
船上挂了定海伯府的旗帜,这样一路上税卒与漕帮,都不会轻易打扰。
周永文对这个时代的船只航行很好奇,发现船上不仅有明轮,航行的时候,八个船夫用力蹬自行车一样,蹬动滚轮,船只就能向前行驶。
还有四个船夫,分别位于四个角,手里有一根长竹竿,可以调整方向。
启动的时候比较艰难,但只要行驶起来,有了惯性,也不算累人。
不过运河有一些河道是顺流,就能够省力不少,有一些地方逆流,船只航行就慢。
如果拉了太多货,靠几个船夫驱动不了,逆流河段还有漕帮的纤夫拉纤。
这些人都归漕帮管理,所以几百年来,漕帮一直是第一大帮派。
贾敏带了四个婆子,四个丫鬟,两个丫鬟陪她住三层,剩下的六个住二层。
一间房,面积只有几平米,六个人就把铺盖铺在地板上,睡在地上。
船上的条件,只能如此,其他人也是这么睡的。
周永文虽然有一间房,里面就是一张一米左右的床,长两米,旁边的过道还不到一米宽。
他跟弟弟周永武睡在床上,奶娘余氏与永武的奶娘刘氏,一个睡在屋内地上,一个睡在门口过道。
她们自己的孩子,只能跟男人住在另一个船上。
这种旅行已经很幸福了,最起码不用自己走路,只要不晕船,就很舒服,风吹不到,雨淋不到。
没有运河的地方,出门就是受罪。
现在的车没有减震,车轮还是木制,外面包裹皮革,地面坑坑洼洼,滋味可想而知。
而大部分穷人出门,就只能步行,一天两天可能还能忍受,走几天了就疲惫不堪。
不过坐船唯一难受的,就是天热。
幸亏如今才五月,加上这艘船二三层没有男人,最大的男孩就是周永文。
所以不管是老夫人,还是小丫鬟,也都不太注重仪态了。
打开前后通风,女人孩子就坐在过道里聊天。
到了晚上,停在沿途的驿站的时候,女人们才会打扮自己,出门尝当地小吃,或者购物。
不过她们一般都不会离开码头区域,更不会进城。
反倒是男人们,护卫们,走到一地就玩到一地,只要不误了第二天一早行船,还有些去找暗娼。
周永文每到一地,就会下船进城去参观一番,主要是为了领略这个时代的百姓生活。
而他每次回来,也都会给姑姑和弟弟妹妹们带一些小礼物,礼物不贵,或者是糖人,或者是烧饼,头花。
不管是什么,都会让他们开心一番。
就连贾敏,后来也会每次给周永文银子,让他带些小东西回来。
面对姚氏,贾敏表现的很善解人意,通情达理。
可是周永文早就看透了她,她是国公府的娇小姐,心高气傲,一般人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也难怪她会跟自己的二嫂不对付,她是才女,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而王家的女儿,却是按照女子无才便是德培养,王夫人跟王熙凤,都是只认得几个大字,会算账而已。
两种截然不同的女人,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能关系好才怪了。
现在的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女儿以后会落入二嫂的手里,十六岁就香消玉殒。
当然,自己既然来了,怎么也不可能让林妹妹遭遇这样的命运。
不说教黛玉倒拔垂杨柳,也会让她避免悲惨的命运。
再说了,十六年,足够自己改天换地了。
从京城出发,大部分河段都是向南流,船只行驶的很快。只用了十天,就抵达了扬州。
在这个年代,扬州是长江沿岸最繁华的城市之一。
不仅因为这里是江北的物资集散中心,还因为这里是天下海盐的盐引发放地。
扬州的盐商,可以说是天下最富裕的商人,天下能与之相比的,只有晋商与海商。
红楼梦里面,林如海的儿子死,老婆死,有很大可能,就是盐商们下手。
而盐商背后的人,就是甄家。
甄家这一代家主是甄应嘉,他的官职是钦差金陵体仁院总裁,这本来是书中虚构的职务,但是如今梦想照进现实,来到这个时代,就发现映照的是江南士林领袖。
而且甄应嘉姐姐是贵妃,倍受皇帝宠爱,宫中没有皇后,甄贵妃就是后宫之主。
而且甄家与贾家是老亲,也有一些阴谋论者认为,林如海一家的遭遇,贾家也插手了,目的是为了林家的财富。
贾家再丧心病狂,也不至于对自己家的姑娘下手吧?
何况现在的贾家,雄心勃勃的贾敬与志大才疏的贾赦一下子断了腰,只剩下纨绔贾珍与书呆子贾政,谁会对贾敏下手?
老太太吗?
林家是有钱,后来修大观园,林家还出银子了。
但如果说史老太太为了银子对亲生女儿下手,周永文是不相信的。
甄家与贾家的关系,也跟四王八公一样,有联系,但应该也有竞争。
船行到扬州,虽然还是后晌,但今日也不再出行了。
周永文进城逛了一圈,有些大失所望。
到了江南,百姓生活比北方好了不少,但穷人依旧很多。
街上的乞儿成群结队,也没有人管。
周永文见有一个六七岁的女孩抱着一个不到两岁的男孩乞讨,不忍心给她们买了四个肉包子,然后一直守着她们吃完。
成人拳头大小的肉包子,小女孩一个人吃了三个,不到两岁的男孩,头大如斗,身上却瘦的可怜。
他高兴地抱着包子啃,嘴巴就没有离开过包子。
最后还剩下了一点,实在吃不下,小女孩把剩下的也塞进了嘴里。
她应该不敢留下,留下可能就不属于她的了。
吃饱之后,她跪下给周永文磕头。“好心的少爷,还要下人不?小女子不要工钱,管饭就成。”
她的口音充满了浓郁的地方口音,周永文是连蒙带猜,大概猜出了她的意思。
怜悯之心人皆有之,不过他们如今在旅行在外,带上他们有很多不便。
而且他们身上肮脏不堪,不知道有没有传染病?
可遇到了如果不管,她们姐弟俩恐怕难以为继。
这个弟弟脑袋大,肚子大,身上却瘦的可怕,应该是有病的。
周永文说道:“我给你弟弟找个大夫,先给他治病吧。”
“治不好的,大夫说是大肚子病,我就想多养他几日。”
“你爹娘呢?”
“爹死了,娘被沉塘了,族人说她私通,可娘是清白的。”
周永文一听就明白,这又是一个被吃绝户的。
宗族时代,家族若给力,男人死了妻子子孙后代也能活的很好。
若家族根子歪了,妻儿别说保住家产,连命都保不住。
这还是盛世的江南鱼米之乡啊,如果是西北,西南穷苦之地,朝廷无力管辖,百姓生活恐怕更加苦不堪言。
“大郎……”
周永文扭头一看,二叔与几个护卫坐着一辆骡车经过,停了下来。
他们应该是把林如海夫妇送到了衙门,现在返回。
周永文立即叫道:“二叔,我有话想与你说。”
“何事?”周仲祖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看了看跪在地上抱着弟弟的女孩,大概明白了什么意思。
“管不过来的……”
周永文道:“侄儿欲收留一群心志坚毅的幼儿,还望二叔协助。”
武将世家,养孤儿是惯例,周仲祖看了看女孩道:“年纪太小了,还有个负担,若想养一群家丁,十岁出头正好。”
周永文看了看女孩期盼的眼神,说道:“遇到她是缘分,反正就是一口饭的不是,带回去吧。”
周仲祖叹了口气。“你第一次跟二叔开口,二叔总不会不理,那就先把这姐弟俩送到医馆检查一下,再考虑让他们上船。
你也赶紧回去,不许再逛,我怕你转头又可怜乞儿,给我添麻烦。”
二叔愿意接下来这两个乞儿的事,周永文当然求之不得。
他也知道自己虽然心硬,却见不得受苦的孩子。
在他的生命中,只有两种情况下才会热泪盈眶,一种就是去现场看升国旗,那次是他第一次热泪盈眶,却舍不得去擦。
还有少数几次落泪,都是看到不懂事的孩子受苦受累。
这个世道,真的不能有太多怜悯,因为受苦的人太多了。
以前他长在深闺大院,以后会见的更多。
可他跟这个时代的人又不同,因为他曾经见过光明。
晚饭后,二叔带着两个洗干净的孩子回来了,两人都被剪成光头,因为他们头上都是虱子,一头虫卵,根本洗不掉,只能全部推光。
二叔将他们放在了另一艘船上,这艘船上都是周家的孩子,连奶娘她们的孩子都在那艘船上,不能对她们特殊。
等二叔吃了饭,周永文才又找到他,跟他商议收留一些孤儿的事。
二叔不知道他的能力,兴致不高,毕竟周家并不算富裕,养不了太多闲人。
搬家之前周家统计过,不算购置的固定产业,现银只有不到八千两。
这些银子,还要给五叔,六叔他们娶媳妇,置家业,七叔,八叔过几年也要娶媳妇了,到时候还要花钱,日子不算宽裕。
相比之下,周永文母亲姚氏的嫁妆,就比整个周家还多。
她在京郊有个三百多亩地的庄子,四家店铺,就值不少钱。
而她的压箱银,就有一万两,这些年也没花多少。
但女人的嫁妆,周家是不会动的。
周永文考虑了一下,决定到了定海安顿下来,就开拓财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