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菩萨
神通神通，或许愈近幽冥，越有神通。
周彪已经看明白了，“神通”便是其拥有者在一定范围内，所激发的一套迥然不同的规则。
既是规则，便极难以蛮力相抗。
譬如现在，周彪因八尺倩影的神通动弹不得。“动弹不得”是其神通达成的效果，周彪虽是阴风，还真的无法转移，无从流动了。
若想要与“神通”对抗。
要么顺应其规则，在其体系内寻找破解之法；要么就是避开它生效的条件；要么就是远离其范围，在其生效前便将神通的主人击杀。
可已经中招，被压制的动弹不得的当下呢？
周彪在思索对策。
八尺倩影正欲弯腰，其洋装简直勒不住喷薄欲出的巨型波涛。
照理来说，如此巨大的尺寸，其皮肤也应该密布静脉血管，可这片软腻就是白皙的吓人，好似空心的月亮，底下就是无边的空虚。
她将梁道长断成两截的头颅捡起，再度拼合。
老晋抖着嘴角，努力克服着声带的发僵：“……正好，我对日本术法也有所了解。这八尺夫人的神通……他们那边叫奇术，很简单……”
“只要她见一样东西比她矮……就能……将其定住……哈哈，每个驱使八尺夫人的，都会在如何让她看起来更大上面绞尽脑汁。”
周彪笑了下，也不是埋怨：“你要早些说就好了。”
“都是杂书里看来的，我以前甚至不觉得它们是真的，”却见老晋勉力咬住他安全帽的帽带，勉励强笑：“老大，你会来救我的吧？”
“包的。”周彪点头。
八尺倩影已将梁道长的头颅拼了回去。
道长自地上爬起，其眼里有万千冰冷的言语。
老晋便再不犹豫，使出最后一分气力，咬开了他提前系成活结的安全帽帽带。他本就是一副要跌倒的姿势，帽子顺着重力落地。
周彪是靠老晋和其头顶的安全帽，才能将意识投射到外界的。
安全帽落地，工地本体与外界的联系断开，意识自然回归而去。
周彪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再睁开眼，自己已然躺在熟悉的工地中，好似和别人挤了几天大通铺，再回到家中，只会觉得这里熟悉而温暖。
又握了下手，RTK杆子还好端端在自己手上。
都说在工地，测量员宁愿自己被车创，也要保证测量工具无虞。周彪自己也早练出了无论何时何事，都把RTK紧紧捏住的本能。
回到工地，便脱离了那八尺倩影的神通的范围，周彪终于又可以自由行动了。
微微仰头，有雨点落到他脸上。可远离了肉身，周彪便没一点感觉，只能看见尸魃出世所引发的雷暴未息。
雷暴未息，可尚未被制服的旱妖已在展现其神通的威能。
雨滴和闪电在减少，半空中的残魂失了目标，也开始失魂落魄的落地。
大雨渐渐息落，像已认识到自己错误的村妇般，虽还在大声骂街，可内里声势已然露怯。
天气在转好。
这让城边的火箭发射架的示廓灯疯狂闪烁，像刚下了停工命令的工地又慌慌张张开始复工一样。
想来天气再好转些，今夜被耽搁的火箭发射计划便又要继续。
周彪只是在地上躺了数秒，便已将对付那八尺夫人的思路厘清。他噌的从地上爬起，却赫然见到红妆的墓主人竟就在自己身边。
她还拿着烤肉串，翘着二郎腿，嚼嚼嚼嚼嚼。
对视一秒。
墓主人冷静的将肉串签子藏在屁股下，而后端坐，千锤百炼的坐姿挑不出任何毛病，只是微微歪头，便有了举案齐眉般的欢迎味道：“回来了？”
周彪点头：“回来了。”
墓主人想了想，恋恋不舍的掏出一串烧烤递给周彪：“给。”
周彪接过：“给我作甚。”
“这是贿赂，还请郎君不要告诉别人小女有时坐没坐相，”墓主人捂了下嘴巴，端庄的背后是她悄悄抹去了嘴角的油花，这个话题算揭过：
“郎君此番出门，有何收获？”
周彪将烤肉签子在手上轻转：“见识了有人把孤儿院的孩子卖到国外，还见到了你失窃明器的买主。”
雷暴忽闪，墓主人眼中红光一泛。
周彪捕捉到了她这一瞬的杀气，咧嘴：“帮我，我能把你的明器找回来。”
墓主起伏的胸膛显示她已极是动心。
可片刻后，她还是掩去眼里的光，垂目叹息：“今夜无雾，小女无从离开此地。”
周彪摇头，把自己的RTK杆子摸紧，自己靠它依旧能掌握尸魃的动向：“这你不用操心，雾嘛，我有办法。”
墓主人讶然掩嘴：“想不到君还是周公瑾，会借东风，兴云雾？”
周彪耸肩：“那咱说定了？”
墓主点头：“只要有雾，小女便来。”
周彪转身便走，脑海不断完善着对付八尺夫人的思路，抬头叫喊：“吴耐！吴耐！你给我出来！”
话音落下。
严耀便用他的血管绑着吴耐冲将出来：“老板，有何吩咐？”
吴耐是工地唯二的活人之一，他被老晋打服了后，一直没离开。
周彪先看向吴耐：“老晋被抓了，凶多吉少。你得当我的活人座驾二号机！今晚你卖力些，我可还你自由。”
吴耐立正站好：“我，我不要自由！我要的是赎罪，我想来世……当个好人！”
又是来世。
周彪深深看了他一眼，拍拍他肩膀，转头看向严耀：“严耀，你以前是航天局的机动工程师，让你撬个车开个锁，有没有困难？”
机动工程师便是出什么问题都要解决的工程师。
严耀咂舌，似对这种没技术含量的活计极是鄙夷：“手到擒来。”
“那咱出发！”
周彪翻出一顶安全帽扣在吴耐头上，让他骑上老晋留下的电毛驴，风驰电掣又驶入夜色。
严耀缠在周彪身上，让周彪满身血管随风轻晃。他环顾一圈，疑惑道：“老板，这好像不是去孤儿院的路？”
“嗯，”周彪点头：“我们第一站是要去汽修厂。”
是尔里找到春妮的那个汽修厂，新城其他的东西不多，工地却不少，对机修的需求催生了汽修厂的兴盛。
果然。
汽修厂附近还停着不少泥头车，可惜，这之中没一个同春妮一样有天资。
严耀挑了一辆状态不错的，其血管深入锁孔，撬开，回过头问：“谁开？”
周彪看向吴耐：“你开。”
吴耐指指他的鼻子：“我……我不会啊。”
“这是油门，这是刹车，”周彪回忆了下春妮的身体构造：“这是把泥装箱抬升起来的按钮，都记住了吗？”
泥头车有时需要靠它车厢下的液压杆，将车厢顶起，以此倾倒货物。
吴耐懵懂点头：“哦，哦！我们要创谁？”
“谁高就创谁！”周彪答。
虽是艰难，但有着严耀的指导，吴耐还是把车发动，朝孤儿院的方向疾驰而去。
一路畅通，甚至在经过路口时，周彪又见到了那执行处驻守在此的清澈女孩。女孩被上面的人打了招呼，她这回没有拦停车辆，只是别扭的转过了头。
周彪倒是朝她鸣笛示意。
女孩一只手捂住耳朵，另一只手回以了纤纤中指。
-----------------
又往前一截，接近孤儿院。这附近多了不少车子，都是属于梁道长名下，想来道长又召集了不少白土分身赶来。
尸魃的位置还在移动，降服它并不是如梁上真嘴上说得那么轻描淡写。
周彪先和尔里与春妮取得了联系，又遥遥望见了那八尺倩影。
操作八尺倩影的日本人已经挑好了要带走的孩子，现在他只有一件事要做，便是卖梁道长一个人情，给道长降服尸魃时做个保镖护法。
见泥头车气势汹汹。
八尺倩影眼里闪过讶然：“还敢回来？何苦回来！”
周彪只是指指前方：“吴耐，给我油门踩死，撞！”
吴耐他是普通人，无法主动看见鬼物，听得周彪的话，已如肌肉记忆般踩下右脚。
引擎轰的咆哮而去。
八尺倩影的眼里却闪过一丝鄙夷，遥遥站定。她身高约3米，而泥头车的标准高度却在2.68米左右。
泥头车没有她高！
“……你以为死物，我便定不住了么。”八尺倩影勾勒红唇的弧度。
神通发动。
前一刻还势不可挡的泥头车忽然生了一丝阻滞。
吴耐的眼睛也微眯，他本是看不见鬼物的，此时却隐隐见到车的前方出现了个高大又婀娜的影。
当人能感知到鬼物时，便说明要被鬼物攻击了。
他的动作也开始停滞。
却听周彪厉声道：“泥装箱，把泥装箱给我升起来！”
吴耐本能按下按键。
有时，一些粗心的泥头车司机，忽视了观察环境，将泥装箱抬起时，会挂到天上电线，继而拉倒一排的电杆。
周彪为此吃过苦头，每次都会千叮万嘱，今次却得而受益。
有银白色的液压顶起，宛如擎天白玉柱。泥装箱被顶起后，泥头车其高度能达到四米多五米，恰能压过八尺倩影一截！
泥头车又势不可挡的动起。
八尺夫人愣住，卡住。似她的操作者在紧急思考对策。
周彪的拳头握紧，现在才是重点——如老晋所言，每个八尺夫人的饲育者，都会想方设法让她看起来更大些。
果然。
就像狙击手的镜片反光暴露其位置一样，周彪余光一扫，亦瞥见孤儿院的隐蔽处有符箓之类的光闪了一下。
她的操作者暴露了位置。
符箓凝结。
竟有一道澄澈光轮在八尺夫人的身后冉冉升起！周彪揉揉眼睛，忽的有些移不开视线。
八尺夫人，其巨大的身躯婀娜，又迸发喷张。她承载了多少人的幻想？或是求而不可得的征服欲；或是残存的童心所渴望的，交织了母性与欲望的温柔乡。
她又不曾怪罪，至少未听得她真的显灵猎杀，好像宽宏大量的女菩萨。
现在，八尺夫人背后又升起圆环。像女菩萨通过千万人的幻想，修出了功德轮一样。
功德轮冉冉升起，将八尺夫人的白色洋装照耀的更加艳丽，又在她身上一些关键的柔软部位留下了恰到好处的阴影。
那些阴影叫人移不开目光。
周彪震撼于此幕的壮观，又有些哭笑不得，八尺夫人竟能有功德宝轮？
又见她遥遥转过她的巨大窈窕，以洁白的背脊示人，正对她的功德轮。
周彪甚至能看见她肩胛那里有颗痣。
然后。
一个更大的八尺夫人的倒影，便在她的功德轮上被反射而出，冉冉升起！
功德轮上反射出的虚像轻易压过了泥头车抬起泥装箱的高度。
泥头车又开始阻滞。
吴耐愣住：“这，这咋回事？”
周彪差点看笑了：“……她的功德轮是一面凹面镜，功德轮居然能是面凹面镜？！物体在凹面镜的焦点之内时，能在镜面看到它的放大虚像，你初中没学过么。”